“住手。”柳眠酥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儀,“她欠的錢,我還。”
店小二轉頭見到來人,臉上瞬間擠出諂媚的堆笑:
“原來是郡主,這……我哪要您的錢啊。”
他嘴上雖說着客氣話,手卻早已誠實地往前伸着。
秋藕從荷包裏摸出塊碎銀子,不輕不重地丟過去:“可夠?”
店小二飛快捏起銀子,掂量着成色,眉開眼笑:“夠夠夠!郡主您真是菩薩心腸!”
說罷狠狠剜了那女子一眼,忙不迭矢地退開了。
那婦人撲通跪在地上,對着柳眠酥連連磕頭:“謝郡主大恩,謝郡主大恩……”
柳眠酥眼波流轉間,秋藕便會意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去叫後廚備兩屜水晶蝦餃,再燉一盅雪霞羹。”
“是。”秋藕應聲離去。
柳眠酥引着婦人在臨窗的桌前坐下,安撫道:
“你先等上一等,吃食好了,你帶回去給孩子。”
婦人眼圈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嘴唇哆嗦着擠出一句:
“多……多謝郡主……”
柳眠酥對這婦人的底細本就一清二楚,可爲了後面再和她接觸,不顯得突兀,還是明知故問道:
“不知這位娘子如何稱呼,又怎會淪落至此,孩子現今多大了?”
夫人一一回道:“民婦姓周,有一個小兒子,今年剛滿七歲,因爲家鄉發了大水,這才逃難至此。”
柳眠酥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三句話裏,夾雜了一句假話。
不過她並未拆穿,只是故作憐惜地輕嘆:
“天災無情,娘子受苦了,日後若遇難處,可憑此物來王府尋秋藕,她自會照應你的。”
說着,她從腰間取下一個腰牌。
婦人盯着那刻着柳字的木牌,遲疑一二,才緩緩接過:
“民婦謝郡主垂憐。”
與此同時,二樓。
目睹一切的遲敘滿心詫異。
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柳眠酥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今兒竟對個乞丐婆子這般和善?
“東欒,你覺得她該不會是知道我在這兒,特意裝出來給我看的吧?”
“不會的,少將軍來醉仙樓本是臨時起意,”東欒搖頭搖頭,語氣篤定,“況且郡主那般高傲到目空一切的性子,斷不屑於裝模作樣。”
遲敘思索一二,有些泄氣,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往日裏,柳眠酥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也沒見她哪次放下身段討好過他。
每逢二人鬧了不愉快,她總要搬出大道理來壓人。
殊不知男人在吵架時,要的不是道理,而是女人的一個態度。
可她偏生不肯低頭。
往往要靠東欒在中間暗自撮合,悄悄爲二人制造和解的契機,這段關系才能這般磕磕絆絆地維系下來。
遲敘掃了一眼身旁人,識趣兒的東欒立刻揚聲喊道:
“郡主,我們在這裏!”
遲敘假意沉下臉,斥道:
“你喊她做什麼!嫌前幾日的架沒吵夠,還想引她來與我爭執?”
瞪了東欒一眼,他再轉過頭去,恰好與柳眠酥探究的目光撞上。
而後他便看見柳眠酥唇角微勾,漾開一抹極淺的笑意,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轉回頭,繼續與那老婦人說話。
遲敘一怔。
不對勁。
往日裏,她見了自己,要麼是冷着臉形同陌路,要麼便會徑直沖過來,非要與他辯出個是非曲直不可。
何曾有過這般……這般讓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這時秋藕提着個素色食盒,腳步輕快地走到那婦人跟前,將食盒遞過去。
柳眠酥在旁溫聲道:“娘子快回去吧,別讓孩子餓壞了。”
婦人接過食盒,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看着婦人消失不見的背影,柳眠酥轉頭對秋藕道:
“今日回了府,這婦人還會來找你,到時你便即刻告知於我。”
秋藕一臉不解:“郡主,您怎就篤定她會來?”
“天機不可泄露。”
柳眠酥嘴角微微上揚,抬步往樓上走去。
剛上樓梯,東欒就迎面而來,笑着問:“郡主這是也來吃飯?”
柳眠酥挑眉看他,語氣帶了幾分戲謔:
“好沒趣的話,不吃飯,來酒樓做什麼?不過倒是巧,竟遇上你們主仆兩人。”
她目光掃過東欒身側的遲敘,見他臉色依舊淡淡的,眉宇間還凝着幾分疏離。
東欒知道他還在爲柳眠酥前幾天罵他“沒腦子”而生氣,忙打圓場:
“我家少將軍還沒吃飯呢,郡主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多添一雙筷子?”
柳眠酥視線落在遲敘臉上,慢悠悠道:“我倒是無所謂,就怕你們少將軍不樂意。”
“樂意!少將軍當然樂意!”東欒忙不迭接話。
柳眠酥笑而不語,徑直進了右手邊的廂房。
東欒見狀,趕緊拽着遲敘跟了進去。
小二問道:“幾位客官,要點些什麼?”
柳眠酥接過菜單,隨口報了兩個自己愛吃的菜,餘下三個,全是遲敘偏愛的口味。
遲敘聽到菜名,眸中那層冰霜似是消融了些許,神色稍霽。
東欒在一旁看得真切,忙打趣道:
“郡主對我們少將軍可真是貼心,這五道菜,倒有三道是按着少將軍的胃口點的。”
遲敘斜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東欒笑着:“得,那我就不在這裏惹人嫌了。”
說罷,便退了出去,秋藕也跟着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帶上了房門。
遲敘悶頭坐着,柳眠酥往他手邊擱了塊桃花酥,聲音軟乎乎的:
“還不高興呢?”
遲敘眼皮都沒抬,只抓起那塊桃花酥,一口一口地啃着,偏就是不搭話。
柳眠酥故意嘆了口氣:“少將軍一個男人,難不成氣量就這般狹小?”
他依舊悶頭吃東西,像是要把滿肚子的氣都嚼進點心裏頭。
柳眠酥眼珠一轉,語氣裏帶了幾分自嘲:
“看來少將軍還是更鍾情那會唱戲的,如今連與我說話都嫌煩了,也是,我這拙嘴笨舌的,哪比得上人家鶯聲燕,既如此,我也不自討沒趣。”
說着便慢悠悠地要起身。
“我什麼時候鍾情戲子了?”
遲敘猛地抬頭,聲音裏帶着幾分急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