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眠酥回頭睨着他:
“那你是什麼意思?自見面起就繃着臉,一句話不肯說,既然你厭了我,我何苦在這兒礙你眼,走就是了。”
“我又何曾厭過你了!”遲敘的聲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壓低,“我就是……”
他卡在那兒,後半句像是被什麼堵住,怎麼也說不出口。
柳眠酥卻輕輕接過話頭,聲音放得柔緩:
“我原是個蠢物,可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氣我那日在大庭廣衆下罵了你,還打了你一巴掌,讓你在外人面前失了臉面,對不對?”
遲敘垂下眼睫,長睫在眼下投出片陰影,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嗎?”
柳眠酥往前湊了湊,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
“我就是太在乎你,太怕失去你,才會失了分寸,你想想,若是哪天我和個衣衫不整的男戲子抱在一處,你能不急紅了眼、沖動行事嗎?”
遲敘想也不想,猛地攥緊拳頭:“我殺了他!”
柳眠酥彎唇一笑:“這不就對了?你既能體諒自己的情急,怎麼就不能體諒我的?”
遲敘喉結滾了滾,悶聲道:
“可我也只想教訓那居心不良的,從未想過要傷你半分,你卻在那麼多人面前對我又打又罵……我遲敘在軍中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這張臉往哪兒擱?”
柳眠酥見他鬆了口,更加放軟了姿態:“是我的錯,我氣量狹小,又先入爲主,誤會了你和那戲子的關系,還讓你受了委屈。”
這話一出,遲敘倒是愣住了。
眼高於頂的柳眠酥,也會和他道歉?
柳眠酥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繼續道:
“你要是還氣着,我就站在這兒,任你打罵回來,好不好?”
遲敘別扭地別過臉:“我從不打女人。”
柳眠酥臉上堆着誠摯的笑,端起手邊那杯剛沏的茶,遞到他面前:
“那便喝了這杯賠罪茶,我們就冰釋前嫌,好不好?”
遲敘還在那兒擰巴,就這麼原諒她,是不是太嬌縱她了?
正猶豫着,就見柳眠酥手裏的茶盞微微一晃,她小聲“嘶”了一下:
“茶水好燙……”
遲敘回頭一看,果然見她指尖已微微泛紅。
哪裏還顧得上拿喬,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接過來,嘴上還硬邦邦地斥道:
“燙也不知道鬆開,我叫東欒去買藥膏。”
“不用,”柳眠酥拉住他,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你給我吹吹就好了。”
她仰着手湊過來,指尖離他不過寸許。
“嬌氣。”
遲敘這麼說着,可還是依言低下頭,輕輕往那片泛紅的皮膚上呵氣。
柳眠酥望着他認真的模樣,眼底閃過一抹暗色。
男人果然都吃綠茶這一套。
這時小二端着托盤前來上菜,秋藕也隨後進來布菜。
她親自給遲敘夾了滿滿一筷子酸辣藕片,又添了來鳳魚和麻辣雞,每樣都是重辣的菜色。
秋藕將她的舉動看在眼裏,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雅間裏冰盆鎮着寒氣,涼爽得像浸在溪水裏,而外面日頭正毒,蟬在老槐樹上扯着嗓子叫個不停。
周娘子回到破廟時,額頭的汗珠還順着臉頰往下淌。
“文淵,娘帶了你最愛吃的餃子。”她聲音帶着急趕的喘。
林文淵三天餓九頓,就那麼躺在鋪着幹草的地上,小臉瘦得顴骨都顯了出來。
聽見母親的聲音,他的眼睛才慢慢清亮起來,啞着嗓子小聲喊了句:
“娘。”
“餃子還熱乎着呢,快來吃。”
周娘子揭開食盒,小心地夾起個白胖的蝦餃,湊到兒子嘴邊。
林文淵小口咬下去,蝦肉的鮮甜味混着溫熱的湯汁在嘴裏漫開,他含糊道:
“母親也吃,好多呢。”
“娘不餓,你先吃。”
周娘子笑着用袖口擦了擦他嘴角的湯漬,又舀了勺雪霞羹喂他。
“再喝點這個解解暑,這裏頭的花看着像月季,很香。”
文淵聽話地一口餃子一口湯,小半碗很快見了底。
他把空了一半的碗往母親那邊推了推:“娘,我飽了,你吃吧。”
周娘子這才拿起剩下的餃子,剛咬了一口,就見文淵忽然抬起小手,在臉上輕輕抓了抓。
“娘,臉……臉疼,還有點癢……”
周娘子心裏“咯噔”一下,手裏的餃子掉回盤裏,她趕緊放下碟子,雙手捧住兒子的臉。
就見方才還好好的小臉蛋上,不知何時起了一片紅疹子,像撒了把細密的紅痱子,正順着臉頰往脖子上蔓延。
文淵越抓越急,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哽咽道:
“娘,癢得厲害……”
周娘子的心瞬間涼透了,像揣了塊冰。
她猛地轉頭看向那碗雪霞羹,端起來湊到眼前仔細瞧,又抿了一小口。
裏頭浮着的哪裏是月季,分明是層層疊疊的芙蓉花瓣。
可文淵打小就對芙蓉花過敏,上次在自家花園裏不過是摘了朵花玩,就起了滿身疹子,她怎麼就沒認出來!
周娘子緊緊抱着文淵發燙的小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不怕,文淵不怕,娘這就帶你去找大夫……這就去……”
*
回程的馬車上,秋藕終是按捺不住疑慮問道:
“少將軍沾了辣便要胃疼,郡主往日裏從不讓他碰這些,剛才怎的反倒一股腦往他碗裏夾?”
柳眠酥語氣淡淡:“我只需他和我在一起舒心即可,至於他後面要遭什麼罪,與我何幹?”
秋藕目露詫異,道:“郡主,奴婢有個大膽的猜測。”
“你呀就不必猜測了,”柳眠酥打斷她,眼底沒半分波瀾,“我確實不再喜歡遲敘。”
秋藕眼中先是閃過“果然如此”的了然,而後憂心忡忡道:
“可三個月後便是您與少將軍的婚禮了……您還嫁嗎?”
“嫁自然是要嫁的。”柳眠酥指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只是新郎,得換個人選。”
“換誰啊?”
“自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位。”
秋藕瞬間意會,頷首道:
“郡主傾城之貌,曠世才情,也唯有那位的身份才配得上,只是與少將軍的婚事是王妃親定的,怕是不易退掉。”
“那就讓遲敘來退。”。
秋藕恍然:“這倒是個法子,既如此,郡主何不借着先前的爭吵,一步步讓少將軍厭棄您,屆時他自會主動退婚,何苦還要費心哄着他和好?”
“我要他退婚,卻不能斷了這份情分。”柳眠酥眼尾微挑,透着幾分算計,“畢竟留着他,日後還大有用處。”
秋藕茅點頭:“是了,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仇人好。”
兩人說着話的功夫,馬車忽然猛地一停。
柳眠酥身子一傾,險些摔出去,虧得秋藕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秋藕帶着幾分嗔怪問車夫:“怎麼突然停了?差點驚着郡主。”
車夫在外面回話,語氣裏帶着些無奈:
“回姑娘,是前頭路口突然闖出一輛馬車,正正擋了咱們的路。”
話音剛落,就聽車外傳來一道嬌橫的女聲:“瞎了眼不成?沒瞧見這是永安縣主的車駕,還不快讓開!”
聞言,柳眠酥嘴角緩緩上揚。
永安縣主,蘇浮盈。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可都是她最“貼心”的閨中密友。
假郡主的身份沒有敗露前,蘇浮盈處處對她捧着,哄着。
可當蘇浮盈知道,自己一直討好的竟是個假貨時,便立刻將所有怨恨變本加厲地投射到她身上。
更有趣的是,蘇浮盈愛慕柳隱舟,結果卻讓她捷足先登。
這份失意,讓蘇浮盈對她可謂是恨之入骨。
在她還是柳隱舟妻子的時候,蘇浮盈便勾搭着柳隱舟,沒少在她眼前恩愛纏綿,蜜裏調油。
不過柳眠酥半點不恨她。
蘇浮盈勾了她的夫君,而她,也強壓了好閨蜜心尖上疼愛的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