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最負盛名的酒樓“忘憂閣”雅室內,絲竹管弦隱約可聞,酒香氤氳。
幾位青年才俊正推杯換盞,其中便有柳隱舟。
他坐於席間,神色是一貫的疏離淡漠,偶爾頷首應和,並不多言。
酒過三巡,長公主的侄兒,永昌伯世子多飲了幾杯,話便多了起來,搖着頭感慨:
“今日姑母壽宴可真是精彩,比那戲台子上演的還熱鬧!柳王爺那位剛認回的女兒,竟把沈家那個眼珠子似的嫡孫給推池子裏去了!”
席間頓時一陣低呼詢問。
永昌伯世子說得更起勁:
“不過好在,二郡主跳下去把人給撈上來了,只是自個兒差點沒上來……”
柳隱舟執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目光微凝。
“……然後呢?”有人催問。
“然後二皇子殿下就沖下去救人了唄,哎喲,英雄救美呐。”
永昌伯世子壓低了聲音,帶着點隱秘的興奮。
“不過……二殿下把人撈上來後,臉色那叫一個難看,好像還挨了一下子?沒看清……再後來,竟直接抱起人,說是帶去診治,就這麼走了。”
“哐啷。”
柳隱舟手中的酒杯輕輕落在桌上,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他面色依舊平靜,只淡淡道:“酒烈了些,失陪片刻,出去透透氣。”
他快步走出雅間,立刻招來齊礬:
“你馬上回府,看二郡主是否在,若不在,就去查她在不在二皇子府中。”
“是。”齊礬領命,轉眼消失在酒樓裏。
回到飯局,柳隱舟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指尖反復摩挲杯沿。
二皇子雖未參與奪嫡,但他卻覺得這人城府極深,且善於隱藏。
那麼他這次帶走眠酥,也絕非臨時起意,一定是別有用心。
柳隱舟指尖攥緊了酒杯,眸光一寸寸沉了下去,濃得像化不開的墨。
不安像潮水漫上心頭,半盞茶後,齊礬匆匆趕回,躬身湊到他耳邊:
“世子,二郡主並未回去,我們的人已經確認她們還在二皇子府。”
柳隱舟神色瞬間沉了下來,蕭沉壁的意圖他已猜得八九不離十。
留眠酥在側,再以婚事爲餌,將整個柳家拉攏進他的奪嫡陣營,好一手步步爲營的算計。
可偏偏最好要回人的父王,反而不能去要人。
若父王親自闖皇子別院要人,便是公開與蕭沉壁撕破臉,這絕非明智之舉。
那就只能他代勞了。
柳隱舟猛地拎起桌上的酒壺,仰頭灌下幾口,任由酒液順着脖頸淌進衣襟,浸溼了前襟。
隨後猛地起身,對席間衆人含糊丟下句:
“酒力不勝,先行告辭”。
走出門時,他故意扯開了領口,臉上也因酒意泛起薄紅,活脫脫一副“急怒攻心、借酒壯膽”的模樣。
醉酒,是此刻最好的鎧甲。
既能名正言順地闖府,即便事敗,也能以“酒後失度”爲托詞,爲自己、爲柳王府留足退路。
*
二皇子府。
柳隱舟下了馬車,夜風鼓動袍袖,他神情冷峻,眼底深處翻涌着駭人的風暴。
“來人止步,此乃二皇子府邸,未經通傳不得入內!”
守衛厲聲呵斥,刀劍出鞘,寒光閃閃。
柳隱舟目光直視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語氣張狂: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誰,還不滾開!”
守衛頭領面色一變,顯然認得他,但依舊強硬:
“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世子請回!”
柳隱舟不再多言,徑直往裏闖去。
“放肆!”守衛厲聲喝止,揮刀便要攔在柳隱舟身前。
話音未落,柳隱舟身後的侍衛齊礬已如離弦之箭般掠出。
他招式利落狠辣卻不傷人性命,只瞬息便卸了一衆守衛的兵器,將人制住攔在門外。
柳隱舟趁機踏入府內,剛轉過回廊,便見一道身影立在庭院正中。
蕭沉壁似是早就在此等候,見到來人,眼底沒有半分意外,反而勾起一抹淡笑:
“柳世子,擅闖皇子別院,你可知道後果?”
柳隱舟冷哼一聲:
“眠酥被你強行擄至此處,音訊全無!你跟我談後果?今日若不見到她安然無恙,我便拆了你這別院,縱使鬧到御前,我也要問問陛下,皇子強擄郡主,是何道理!”
“世子這話說的好笑,郡主落水受傷,本王好心帶她回府診治,何錯之有?世子這般興師動衆,倒像是本王將她如何了似的。”
蕭沉壁頓了頓,語氣漸冷:
“再者,本王的地方,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伴隨着話音落地,瞬間,從院牆四周陰影中,“唰”地冒出數十名黑衣弓箭手。
弓弦拉滿,冰冷的箭鏃在月光下閃爍着寒光,齊齊對準了柳隱舟。
氣氛瞬間緊繃如弦,一觸即發。
柳隱舟卻恍若未覺。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隨時能將他射成刺蝟的箭矢,只是收斂了醉態,道:
“如果我願意用王謙,來交換家妹,這筆交易,二殿下可滿意?”
王謙,蕭沉壁的門客,現任吏部員外郎。
之前收受巨賈萬兩白銀,替他在吏部運作,妄圖更改稅賦額度。
往來書信、銀票收據,柳隱舟都有。
而他若把王謙貪腐的證據遞到御前參一本,王謙必定自身難保,更會順着這條線牽扯出蕭沉壁。
換作其他皇子,或許一句“此事與自己無關”,再推幾個下人頂罪,陛下大概率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蕭沉壁不同。
因爲陛下厭惡極了他,一旦被抓住把柄,重罰是板上釘釘的事。
柳隱舟很清楚這一點,他亮出王謙,就是在賭蕭沉壁會退縮。
蕭沉壁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嘴裏卻道:
“說實話,本王不是很滿意,畢竟你換的可是酥酥啊。”
柳隱舟眸色一寸寸沉下去,眼底翻涌的冷厲幾乎凝成實質,與蕭沉壁隔空對峙。
與此同時,後院廂房內突然發出一聲淒厲驚恐的尖叫,還伴隨着瓷器重重摔碎在地的刺耳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