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寧靜如同偷來的時光,短暫而易碎。京中的流言在蕭絕的強力彈壓下,明面上稍有平息,但暗地裏的涌動卻更加湍急。
這日,宮中突然傳來旨意,皇後娘娘於三日後在御花園舉辦賞荷宴,特邀各府王妃、命婦及千金赴宴,特地點名“定北王妃初入宗室,理當與衆姐妹熟絡”。
旨意傳到王府,雲寄瑤握着那卷明黃的絹帛,指尖微微發涼。這絕非一次簡單的宴飲。皇後在此刻點名讓她出席,無異於將她推向風口浪尖。那些關於“巫蠱”、“細作”的流言,恐怕就要在這宴席之上,被當面發難。
“王爺,此宴恐是鴻門宴。”雲寄瑤來到滄瀾院,將旨意內容告知蕭絕。
蕭絕沉默片刻,覆眼的錦帶遮住了他眼中的厲色,但緊繃的下頜線條泄露了他的不悅與擔憂。“皇後這是按捺不住了。”他冷聲道,“你若不願去,本王可稱病推拒。”
雲寄瑤卻搖了搖頭:“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既然點名要我前去,避而不見反而顯得心虛。更何況,”她抬起眼,目光清冽而堅定,“妾身也想知道,背後之人,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她不能永遠躲在蕭絕的庇護之下。有些風雨,必須親自去面對。
蕭絕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決然,知她心意已定。他沉吟道:“讓韓衛隨你入宮。宮中亦有本王的人,屆時會見機行事。一切……以自身安危爲重。”
“妾身明白。”
三日後,皇宮,御花園。
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確實是一派繁盛景象。宴席設在水榭之中,衣香鬢影,環佩叮咚,各家女眷言笑晏晏,一派和樂。
雲寄瑤穿着一身符合王妃品級、卻並不過分張揚的宮裝,由韓衛(以其侍衛統領身份得以隨行至宮苑外圍)陪同,準時出現在宴席上。她的出現,瞬間吸引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好奇、審視、嫉妒、幸災樂禍……種種視線交織在她身上。
她仿若未覺,依禮向皇後及諸位高位妃嬪行禮問安,舉止得體,姿態從容。
皇後坐在上首,鳳冠霞帔,雍容華貴,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快免禮。這位便是定北王妃吧?果然標致可人,難怪能得定北王如此愛重。聽聞王妃醫術超群,竟緩解了定北王的沉痾,真是功在社稷。”
一開口,便將“醫術”之事置於台前。
雲寄瑤垂眸,不卑不亢道:“皇後娘娘謬贊。妾身不過略盡本分,不敢居功。王爺能稍有好轉,乃陛下與娘娘洪福庇佑。”
她將功勞推給皇帝皇後,讓人抓不住錯處。
皇後笑了笑,未再深究,轉而與旁人說話。宴席似乎在一片和諧中進行。然而,雲寄瑤心知,風暴尚未開始。
果然,酒過三巡,一位坐在皇後下首、與柳家關系密切的承恩公夫人忽然笑着開口:“說起醫術,老身倒是想起一樁奇事。聽聞定北王妃緩解王爺毒性,用的乃是銀針與一些罕見藥材?不知師從哪位神醫?所用之法,似乎與太醫院大相徑庭,竟有如此奇效,實在令人驚嘆。”此話與當初嚴嬤嬤所問如出一轍,但在此公開場合提出,惡意更甚。
席間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雲寄瑤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將之前應對嚴嬤嬤的說辭再次清晰陳述了一遍,強調乃是依據母親遺留醫書,遵循古法。
承恩公夫人卻不肯罷休,故作疑惑道:“哦?古法?可老身怎麼聽聞,有些邊陲小國或是苗疆巫族,也盛行用針用蠱,手段詭譎,與王妃所言,倒是有些相似之處呢……”
這話幾乎已是明指她所用乃邪術!
氣氛瞬間凝滯。一些女眷已露出驚恐或鄙夷的神色。
雲寄瑤眸光一寒,正欲反駁,坐於末席的一位向來以膽小怯懦著稱的宗室女忽然怯生生地開口:“說起來……前幾日我府中一個婢女突發急症,太醫束手無策,聽聞定北王妃醫術高明,本想求助,卻又怕唐突……不知王妃娘娘所用之法,可能救治尋常百姓?”
這看似求助,實則陰毒!若雲寄瑤答應,且不論能否治好,都坐實了她“醫術”特殊,若治不好,便是徒有虛名甚至招搖撞騙;若她不答應,便是見死不救,冷漠無情。
進退維谷!
皇後此時也溫和開口:“若王妃真有此能,救人性命,亦是功德無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雲寄瑤身上,等着她的回應。韓衛在水榭外,拳頭緊握,心急如焚,卻無法介入這女眷之間的言語機鋒。
雲寄瑤心念電轉,瞬間明了這是一個連環套。先質疑醫術來歷,再引向邪術污名,最後用道德綁架逼她出手,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將名聲掃地!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那位“怯懦”的宗室女,又看向上首看似公允的皇後。
就在她準備開口,行險一搏時,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自水榭外響起:
“皇後娘娘恕罪,臣弟來遲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着親王常服的俊朗男子緩步而來,面容與蕭絕有幾分相似,卻更顯溫潤儒雅,正是與蕭絕一母所出的胞弟——瑞王蕭衍。
蕭衍的到來,打破了水榭內緊張的氣氛。他先向皇後行禮,隨即目光溫和地看向雲寄瑤:“這位便是王嫂吧?王兄在府中常提及王嫂悉心照料之功,臣弟在此謝過。”他一句話,先肯定了雲寄瑤的功勞。
皇後臉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旋即笑道:“瑞王來得正好,方才正說起定北王妃醫術精妙呢。”
蕭衍恍若未覺其中的機鋒,溫和道:“王兄的病,太醫院諸位大人費心已久,王嫂能另辟蹊徑,有所緩解,實乃幸事。至於救治他人,”他轉向那位宗室女,笑容和煦,“堂妹府上之人若有疾,當以太醫院爲首選。王嫂潛心照料王兄,已極爲辛勞,若因雜事紛擾影響了王兄病情,反倒不美。皇兄若是知曉,想必也會體諒。”
他搬出了皇帝,又點明雲寄瑤的首要職責是照顧蕭絕,輕易便化解了那道德綁架的陷阱。
承恩公夫人與皇後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今日有瑞王在場,難以再進一步,只得悻悻作罷。
一場風波,暫時被壓下。
宴席散後,雲寄瑤向瑞王蕭衍道謝。
蕭衍笑容溫文:“王嫂不必多禮。王兄不便出行,臣弟理應看顧。日後宮中若再有何事,王嫂可派人到瑞王府知會一聲。”他話語誠懇,帶着善意。
回府的馬車上,雲寄瑤回想起今日宴上驚險,後背仍不免沁出冷汗。皇後的咄咄逼人,承恩公夫人的惡意中傷,宗室女的陰險陷阱……環環相扣,若非瑞王及時出現……
然而,瑞王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她輕輕掀起車簾,望向那巍峨森嚴的宮城。這看似繁華似錦的京都,實則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深淵。今日雖僥幸脫身,但矛盾已徹底挑明,未來的路,恐怕更加艱難。
她知道,她和蕭絕面臨的,是一場不見硝煙,卻更爲殘酷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