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着軍營。
篝火噼啪作響,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混合着震驚與詭譎的沉默。
那一碗粥帶來的震撼,如同一場無聲的風暴,席卷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壓低了聲音議論着,目光時不時地,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投向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瘦弱身影,眼神裏充滿了復雜難明的情緒。
軍醫白修德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的帳篷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銀針,眼神空洞,仿佛畢生建立起來的信念,都在今天下午被一碗粥徹底沖垮。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而風暴的中心,霍沉淵,早已轉身回了自己的主帳。
沒有人看到,在那厚重的門簾落下的一瞬,他握着刀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捏得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才勉強壓下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緒。
震驚?
不,那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對自己認知的一種顛覆,是對這個他掌控了十幾年、自以爲堅不可摧的世界,生出了一絲動搖。
他閉上眼,腦海中反復回放着下午的每一幀畫面。
雪風瀕死的慘狀,蘇雲暖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那鍋香氣四溢的粥,以及……雪風傷口停止流血的那一幕神跡。
這一切,就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進了他用理智和鐵血築成的世界裏。
妖術?鬼神?
他從不信這些。
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
那個女人……
霍沉淵的腦海中,浮現出蘇雲暖那張蒼白卻倔強的臉。
他娶了她三年,卻從未正眼看過她。在他印象裏,她永遠是那個唯唯諾諾、膽小怯懦、只會在背後搞些上不得台面小動作的深閨婦人。
可今天,那個蹲在火堆前,神情專注、眼神沉靜的女人,卻與他記憶中的形象,判若兩人。
她到底是誰?
她身上,究竟還藏着多少秘密?
這個念頭,像一粒種子,落入了霍沉淵的心田,瘋狂地生根發芽。
……
這一夜,蘇雲暖睡得並不安穩。
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高度緊張讓她疲憊至極,可她還是強撐着,將兩個孩子緊緊摟在懷裏。
灶火的熱氣溫暖了他們冰冷的身子,那碗粥剩下的鍋底,她兌了些水,又熬了一遍,吹涼了小心翼翼地喂給兩個孩子喝下。
雖然靈氣已經稀薄了很多,但對兩個虛弱的孩子來說,依然是大補之物。
喝下米湯後,兩個小家夥原本青白的臉色,都泛起了一絲健康的紅潤,呼吸也變得均勻綿長。
看着孩子們安穩的睡顏,蘇雲天的心,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不管未來如何,至少,她和孩子們,今晚活下來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一陣壓抑不住的、激動的驚呼聲,就打破了營地的寧靜。
“天!快來看!雪風!”
這聲呼喊,像是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巨石,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還在睡夢中的士兵們,一個個都鯉魚打挺般地翻身起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朝着雪風躺臥的地方沖了過去。
蘇雲暖也被驚醒了,她心中一緊,立刻抱緊了孩子,警惕地望向人群。
只見昨天還奄奄一息,被所有人斷定活不過今晚的雪風,此刻,竟然……
竟然已經掙扎着,從地上站了起來!
雖然它的動作還有些踉蹌,後腿因爲重傷而微微發顫,但它確實是站起來了!
它那身被鮮血和泥土染成暗紅色的雪白皮毛下,肌肉的輪廓重新顯現,充滿了力量感。
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已經全部結上了一層厚厚的、黑褐色的血痂,沒有一絲化膿或者感染的跡象。
最驚人的是它的眼睛。
那雙金色的狼眸,掃過圍觀的人群時,不再是昨日的灰暗和絕望,而是充滿了野性的精光和屬於王者的威嚴。
一夜之間,判若兩狼!
“活了……真的活了……”
“何止是活了,你看它的精神頭,比受傷前都還要好!”
“這……這簡直是神仙手段啊!”
人群徹底沸騰了!
如果說昨天他們看到的是一場無法理解的奇跡,那麼今天,他們看到的就是奇跡的延續和證明!
這一下,再也沒有人懷疑。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齊齊地轉向了角落裏的蘇雲暖。
那目光中,昨日的鄙夷和譏諷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
在他們眼中,這個瘦弱的女人,已經被一層神秘而強大的光環所籠罩。
就在這時,雪風動了。
它無視了周圍所有人的驚嘆和注視,邁開四條腿,一步一步,堅定地朝着蘇雲暖的方向走去。
它的步伐依然有些不穩,但每一步都充滿了力量感。
圍觀的士兵們,下意識地爲它讓開了一條路。
雪風的舉動,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王大錘都緊張地捏緊了拳頭。
這時,一個膽子大、平日裏有些油嘴滑舌的士兵,仗着自己以前也喂過雪風幾次,搓着手,一臉諂媚的笑容,想要搶先一步靠近蘇雲暖套近乎。
“王妃娘娘,您真是神了!您那粥……是不是放了什麼神藥啊?能不能跟兄弟們說說,也好讓我們開開眼……”
他一邊說着,一邊就要往蘇雲暖身前湊。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蘇雲暖的衣角時——
“吼——!”
一聲低沉、充滿了警告意味的嘶吼,猛地從他身側炸響!
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如同一陣旋風般,瞬間擋在了蘇雲暖的身前。
是雪風!
它四肢伏地,弓起身子,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威脅聲,嘴巴咧開,露出了那兩排如同匕首般鋒利森白的牙齒,一雙金色的狼眸,死死地盯着那個士兵,充滿了冰冷的殺意。
那股屬於頂級掠食者的、凶悍暴戾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個士兵“媽呀”一聲尖叫,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褲襠迅速溼了一片。
周圍的士兵們,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連連後退,噤若寒蟬。
誰都沒想到,一向只聽從將軍和王大錘命令的雪風,竟然會主動去保護王妃!
而且,是這樣一種不容侵犯的、絕對守護的姿態!
王大錘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雪風的驕傲。作爲狼王,它從不輕易對任何人表露親近,即便是他這個飼養員,也只是因爲它認可的命令。
可是現在,它竟然……
在雪風的威懾下,再也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趕走了所有不懷好意的覬覦者之後,雪風身上的戾氣才緩緩收斂。
它轉過身,面向蘇雲暖。
然後,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這頭剛剛還凶悍無比的巨狼,緩緩地,低下了它那高傲的、從未對任何人低下的頭顱。
它走到蘇雲暖的腳邊,溫順地伏下身子,將自己的腦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蘇雲暖放在膝蓋上的手。
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它的眼神,充滿了孺慕和感激,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凶性,溫順得像一只家養的大狗。
“這……這是……”
王大錘看到這一幕,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他指着雪風,聲音顫抖,“這是……這是狼群的臣服禮!是頭狼在向它認可的、唯一的首領,獻上自己的忠誠!天哪……它把王妃……當成自己的主人了!”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如果說之前的救命之恩,還可以用一些玄之又玄的理由來解釋。
那麼此刻,一頭擁有高等智慧和無上驕傲的頭狼,主動獻上忠誠,這背後代表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說明,蘇雲暖不僅是救了它的命,更是從靈魂層面,徹底征服了它!
蘇雲暖也感受到了。
當雪風的頭顱蹭上她手心的那一刻,一股奇異的、帶着暖流的精神聯系,仿佛在她和雪風之間建立了起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雪風傳遞過來的情緒:感激、依賴、守護、以及……絕對的忠誠。
她心中一動,伸出手,輕輕地,落在了雪風寬闊的頭頂上,順着它柔順的毛發撫摸着。
雪風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嚨裏發出了滿足的呼嚕聲。
這一刻,蘇雲暖知道,自己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邊關,終於擁有了第一個,也是最強大的盟友。
“王妃用一碗粥救活了頭狼雪風!”
“何止是救活了,頭狼都認她爲主了!”
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傳遍了整個軍營的每一個角落。
士兵們再看向蘇雲暖時,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他們開始稱呼她爲“王妃”,這個稱呼裏,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尊重。
他們遠遠地看着那個女人,看着她平靜地給兩個孩子喂食,看着那頭威風凜凜的巨狼溫順地趴在她的腳邊,寸步不離。
這一人一狼的畫面,和諧而又充滿了神秘的力量感,讓所有人都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
蘇雲暖的聲望,在這一刻,初步建立了起來。
她不再是那個可有可無、任人欺凌的將軍夫人,而是一位擁有神秘莫測手段的“王妃”。
主帳之內。
霍沉淵聽着親衛的匯報,握着筆的手,懸在半空,久久沒有落下。
“你說……雪風認她爲主了?”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着一股冰川般的寒意。
“是,將軍。王大錘親眼所見,說是狼群最高的臣服禮,絕不會錯。現在,雪風就守在王妃身邊,任何人靠近,都會遭到它的警告。”親衛低着頭,恭敬地回答。
霍沉淵沉默了。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風暴在凝聚。
奇跡,還在繼續。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和理解範疇。
他的狼,他最忠誠的夥伴,現在,卻向另一個女人獻上了忠誠。
那個女人,還是他的妻子。
一個他從來沒有放在眼裏的妻子。
霍沉淵緩緩放下筆,站起身。
帳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鎧甲,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苟,卻帶着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備馬。”他冷冷地開口。
“將軍,您要去哪?”
霍沉淵沒有回答,只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主帳,冰冷的目光,徑直投向了營地角落裏,那個被衆人敬畏地圍觀着的身影。
他倒要親自去看看。
看看這個一夜之間,攪亂了他所有認知的女人。
看看她身上,到底還藏着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