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板門在頭頂重重合上的瞬間,世界便只剩下純粹的黑暗與墜落的失重感。腐朽潮溼的氣息夾雜着泥土的腥味,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們死死包裹。
蘇晚的身體在狹窄陡峭的滑道中翻滾碰撞,手腕被沈厭緊緊攥着,那冰冷的觸感是她在無盡墜落中唯一的錨點。不知過了多久,“噗通”一聲悶響,兩人重重地砸進冰冷刺骨的污水裏,濺起一片惡臭的浪花。
“吼——!”
頭頂的活板門處,傳來那猙獰鬼將不甘而狂暴的怒吼,以及巨斧劈砍木板的沉重悶響。整個地窖都在微微顫抖,碎石與塵土簌簌落下。
“這邊!”沈厭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着一絲因傷勢而壓抑的嘶啞。他拉着蘇晚,毫不猶豫地轉身,向着水流更深的方向趟去。
這裏是老城區廢棄的地下水道,四通八達,如同城市的毛細血管,是這片鋼筋水泥森林之下,被遺忘的黑暗迷宮。污水沒過膝蓋,冰冷而粘稠,腳下是溼滑的青苔和不知名的垃圾,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鬼將的怒吼聲漸漸被水流聲和兩人沉重的喘息所取代,最終徹底消失在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個相對幹爽的平台。沈厭將蘇晚拉了上去兩人背靠着冰冷潮溼的牆壁,終於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腎上腺素褪去極致的疲憊與痛楚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蘇晚渾身溼透,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衣物,帶走了她身上最後一絲溫度。她的神魂因過度透支而陣陣抽痛,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心中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
她攤開手掌,看着那枚在黑暗中依舊透着微弱靈光的桃木平安扣。此刻它已經徹底碎裂,上面的靈氣消散殆盡,變成了一塊普通的朽木。
二十年的守護,二十年的等待,最終化作了這片冰冷的碎木。
秦婆婆那張布滿皺紋、雙目失明的臉,那句帶着無盡眷戀與欣慰的“小姐,老奴……終於可以去見你了……”,在她腦海中反復回響。
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地一滴滴滾燙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是爲秦蘭,爲那個素未謀面卻背負了整個家族命運的母親林書瑤,也爲那個在謊言與算計中掙扎了二十年的自己而流的淚。
沈厭靜靜地站在她身側的陰影裏,沒有出聲安慰。通過那已然加深的命格鏈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心中那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悲慟。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是抬起手,一縷精純的冥力悄無聲息地注入蘇晚的體內,驅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穩固着她那因悲傷而劇烈波動的神魂。
許久,蘇晚的哭聲漸漸止住。她用衣袖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再次抬起頭時,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眸子,不再有悲傷,只剩下一片被冰封的死寂與決然。
她將那枚破碎的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口袋。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秦婆婆用生命爲她點亮的不僅僅是一條生路,更是一條復仇的血路。
“蘇明德。”她緩緩念出這個名字,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他不僅要我的命,還要我母親的魂,更囚禁折磨了她最忠誠的守誓人二十年。”
“他爲什麼不敢殺了秦婆婆?”蘇晚抬起頭,看向沈厭,眼中滿是探究,“秦婆婆說因爲林家的血脈秘術,需要守誓人作爲‘引子’才能開啓。”
沈厭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探究之火,知道她已經從悲傷的泥沼中掙脫了出來。
“你方才所用的‘三昧陽炎’,便是林家的血脈秘術之一。”沈厭緩緩解釋道,“這種以自身心血爲引,燃燒魂魄之力的至陽之火,威力強大,但對血脈純度的要求極高。而‘守誓人’,便是血脈傳承的守護者與穩定器。有她在,血脈之力才能被最大限度地激發。蘇明德留着她,並非不敢殺,而是要用她作爲‘鑰匙’,來開啓你這具‘寶藏’。”
蘇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原來蘇明德的算計,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遠。他不僅要她這味“主藥”,還要將她的價值,榨取得一幹二淨。
“那個鬼將……”蘇晚又想起了那個最後破門而入的恐怖存在,“它和之前的惡靈不是一夥的它更強,也更有目的性。”
“那是第五司座下的‘巡境鬼將’。”沈厭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它不是被幹冰的陰氣吸引而來而是早就在那裏等着我們。今晚槐樹巷十七號,從一開始就是第五司爲你我二人設下的必殺之局。秦婆-婆的犧牲,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第五司,蘇明德……這兩條線,已經徹底交織在了一起。
“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就是絕境反擊。”蘇晚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她站起身,直視着沈厭,“蘇明德不是想用我做‘藥引’嗎?那我就讓他看看這味‘藥’,到底有多毒!”
“他最想要的東西,是我這身林家的血脈,和我這只重瞳。”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他最怕的就是失去這一切。所以,我們的第一步,不是去殺他。”
“而是去毀掉他的根基,救出我母親的魂魄!”
那個用她母親頭骨制成的香爐,是蘇明德汲取力量的源泉,也是囚禁她母親的牢籠。只要能毀掉它,不僅能重創蘇明德,更能讓她母親的殘魂得以解脫!
“你母親的殘魂與那骨質香爐早已融爲一體,強行摧毀,只會讓她魂飛魄散。”沈厭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凶險,“且蘇明德的宅邸,必然布下了重重防護,以我們現在的狀態,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就找到不強行摧毀的辦法!”蘇晚的眼中閃爍着偏執的光,“一定有辦法的!林家的秘術,既然能被他利用,就一定有破解之法!而蘇明德那裏,一定藏着關於林家滅門和血脈秘術的秘密!”
她的思路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被動地等待線索,只會被敵人牽着鼻子走。唯有主動出擊,打亂對方的節奏,才能在絕境中覓得一絲生機!
沈厭看着她眼中那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看着她那張因決絕而顯得格外生動的臉,沉默了片刻。
“好。”他緩緩點頭,“既然你要反擊那本座便爲你再添一把火。”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縷微弱卻精純的黑色氣息在他指尖凝聚,最終化作一枚古樸而復雜的黑色符文,印在了蘇晚的手背上。
“這是本座的‘冥主印記’。”沈厭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憑此印記,你可調動一絲本座的本源冥力,雖不足以對抗強敵,但隱匿身形、穿行陰影,足矣。蘇明德的宅邸,你可以來去自如。”
蘇晚低頭看着手背上那枚冰冷的印記,它仿佛與她的血脈相連,帶來了一股冰冷而強大的力量。她知道,這是沈厭在用他的方式,表達着對她這個“合作者”的認可。
她沒有說謝,只是反手握緊了拳頭,將那枚印記緊緊攥在掌心。
“走吧。”她說道,“天快亮了。在去看望我那位‘好父親’之前,我需要先準備一些……回禮。”
兩人不再耽擱,順着幽深黑暗的地下水道,朝着一絲微弱的光亮走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推開一個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從一個廢棄的排污口,鑽了出來。
清晨的微光刺破雲層,給這座沉睡的城市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們身處江城一個偏僻的工業區,空氣中彌漫着機油與金屬的味道。
蘇晚深吸了一口帶着寒意的清新空氣,胸中所有的悲慟與迷茫,都已化作了堅冰。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黑暗的排污口,仿佛在與過去那個只能被動承受的自己告別。
從今天起,她不再是蘇晚,她是林書瑤的女兒。
她不再是獵物,她是手持利刃,踏上復仇之路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