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裏的成衣款式少得可憐,掛出來的幾件不是顏色灰撲撲,就是尺寸不合身。
金禧挑剔地掃視一圈,最後只勉強挑了件素色襯衫,轉而將目光投向布料櫃台。
她仔細選了一匹藏青色的確良,一匹淺碎花的棉布,打算回頭找裁縫量身做兩身合體的衣裳。
接着,她又去貨架拿了洗臉盆、毛巾、牙刷這類住院必備的物品。
同時還不忘稱了兩斤雞蛋糕、一斤水果糖和兩罐黃桃罐頭。
最後一股腦兒全堆在收銀台上,金禧朝站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黑的康凡抬了抬下巴。
康凡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物品,嘴角抽動了一下。
但出乎金禧意料,他竟沒再多說一句廢話,幹脆利落地掏出錢票結了賬。
“行了,東西買完了,你早點回醫院吧,我走了。”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絲毫沒有幫忙拿東西的意思,仿佛多待一秒都難以忍受。
旁邊一直在看熱鬧的年輕售貨員忍不住撇了撇嘴,小聲抱不平。
“這男同志也太不像話了,買這麼多東西,就讓女同志自己拿回去?”
她話音剛落,卻見剛離開的康凡又匆匆折返。
售貨員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還以爲自己誤會了人家。
誰知康凡根本沒看那堆東西,徑直走到金禧面前,眉頭緊鎖,語氣帶着顯而易見的焦急。
“金禧,你看到林涵雅了嗎?”
金禧正費力地將買來的東西往新買的搪瓷盆裏歸置,聞言頭也沒抬,隨口道:“她不是在門口等你嗎?”
“沒有,”康凡語氣更急,“門口根本沒有!”
他又轉向售貨員,語速飛快:“同志,你看到剛才跟我一塊來的那個女同志了嗎?穿碎花裙子的那個!”
售貨員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女同志啊,她買了東西就出去了,沒見她再進來。”
康凡一聽,臉色驟變,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就沖出了供銷社,瞬間跑沒影了。
售貨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轉而湊到金禧身邊。
一邊幫忙把糖果糕點裝進網兜,一邊按捺不住好奇,壓低聲音問:“同志,你跟剛才那男同志……啥關系啊?”
金禧將最後一條毛巾塞進盆裏,抱起沉甸甸的盆子,這才抬眼,語氣平淡無波。
“哦,他是我未婚夫。”
“未婚夫?”
售貨員眼睛瞬間瞪大了,更加疑惑。
“那、那個穿碎花裙的女同志呢?我看他倆……挺近乎的呀。”
金禧已經抱着盆走到了門口,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售貨員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扔下一句:
“他們啊,跟我說是‘普通同志關系’。”
說完,也不管售貨員臉上那精彩紛呈的表情,抱着滿懷的東西,徑直離開了供銷社。
抱着一盆東西回到病房,金禧便沒再出去。
傍晚時分,劉大娘提着籃子又來送飯,這次竟然還給金禧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湯面上飄着幾點油花和蔥花,香氣撲鼻。
“我兒媳婦喝不了這麼多,你抓緊趁熱喝了。”
劉大娘把湯碗遞過來,語氣不容拒絕。
金禧受寵若驚,連忙接過,嘴裏說着謝謝,手也沒閒着,抓起剛買的一大把雞蛋糕和水果糖,硬塞到劉大娘手裏,臉上堆着笑。
“大娘,您別客氣,這是我那未婚夫買的,隨便吃。”
劉大娘推辭了兩下,見金禧堅持,便笑着收下了,嘴裏還念叨着。
“你那未婚夫……哼,他那麼對你,你吃他點東西那是應該的,大娘可不跟你客氣。”
金禧用力點頭,深表贊同:“對,我和大娘您想的一模一樣!”
晚飯就這麼解決了。
金禧心滿意足地喝完湯,簡單洗漱後,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金禧起了個大早。
吃完早飯正準備去郵電局,護士卻來通知她要輸液。
她只能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躺在病床上等着藥液一滴一滴輸完。
眼看時針快要指向九點,金禧生怕錯過時間,金父又去忙了,剛一拔針,也顧不上慢走休養的醫囑,急匆匆就往郵電局趕。
跑到郵電局時,她已是氣喘籲籲。
電話接通,聽筒裏傳來餘秋玲那清脆的嗓音時,金禧的喘息聲還未完全平復。
“喂,是小禧嗎?”
餘秋玲的聲音帶着笑意,似乎隔着電話線都能看到她那張溫婉的臉。
“是…是我,秋玲姐,”
金禧努力調勻呼吸:“我爸呢?在辦公室嗎?”
電話那頭,餘秋玲的語氣瞬間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愧疚和惋惜。
“哎呀,小禧,真不好意思!我才知道,廠長他這次是去河市了,恐怕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呢。你看這事鬧的,怪我消息不靈通,讓你白跑一趟了。”
金禧的心沉了一下,沒想到這麼不巧。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頭的失望,只能道:“好吧,那我過幾天再聯系他。謝謝秋玲姐。”
掛了電話,金禧有些沮喪。
她其實可以直接往家裏打電話,但這個時間,母親肯定也去上班了,家裏沒人接。
寫信倒是可以,但她又擔心自己的字跡和原主不同,會露出馬腳。
思來想去,只能按捺下焦急,等過幾天再聯系父親了。
她暗自盤算着,等回了大隊,得找個機會好好練練字才行。
金禧拖着些許疲憊和失望回到醫院,剛走進病房,就發現自己的病床旁坐了一個人。
他穿着半舊但整潔的中山裝,面容憨厚,雙手規整地放在膝蓋上。
金禧認出,這是他們光明大隊的大隊長林德本。
見到金禧回來,林德本連忙從床邊站起身,臉上帶着關切的笑容。
“金知青,你怎麼自己出去了?受了傷還是得好好休息,可不能亂動啊。”
金禧記得這個大隊長人挺好,平日裏對他們這些知青頗爲照顧,誰有個頭疼腦熱,他都會記在心上。
今日想來也是專門抽空來看她的。
思及此,金禧露出真誠的笑容:“叔,我就是去郵局打了個電話,沒事的。”
林德本仔細打量她的氣色,這才點頭,“沒事就行。”
說着他將手裏包着的小布包打開,露出五個雞蛋來。
“我本來昨天就想給你帶來,但聽說康凡來了,他是你未婚夫,有他照顧你肯定更好。誰知他昨天中午就回去了,今天又沒來,我就來看看,怕你一個人在醫院不行。”
金禧心道:要是康凡在她才會住不好。
但大隊長記掛着自己,她十分感激。
“叔,我沒事,也什麼都不缺,您不用擔心。”
她指了指床頭櫃上堆着的東西,“您看,該買的都買了。”
林德本自然看到了那些嶄新的物品,知道她不缺東西了,便問道:“醫生說你什麼時候能出院了嗎?我到時候趕牛車來接你。”
這裏是縣城,回光明大隊走路得兩三個小時,大隊長能特意來接她,金禧自然願意。
於是她忙說:“我後天出院,您上午來就行。”
“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後天來接你。”
得了準信,林德本這才放心離開,那五個雞蛋卻沒有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