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華儀乃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姊妹,但三歲之前,她其實從未見過這位皇姐,
母後只說她體弱多病,是個可憐的孩子,爲保她平安,自一出生便被送往瑤光寺乞求佛祖庇佑,
可是父皇母後分明從不信鬼神之說,
是以,若非四歲那年她真真切切見到了這位皇姐,她甚至覺着父皇母後莫不是蒙騙與她。
但說是雙生姊妹,這位皇姐卻與她長的並不相像,
華儀容貌溫婉,似六月芙蓉,冰清玉潔,頗爲疏冷,
而長樂生來姝豔,有如四月牡丹,張揚明媚,國色無雙。
初見華儀,她滿心歡愉,捧着最爲珍愛的衣裙首飾、零嘴吃食,贈與她作見面禮,
見着這位溫婉動人的皇姐,淺笑接過,向她道謝,她很是高興了小半月。
而後便時常前去安樂宮找她玩耍,
但漸漸的,她覺出一絲異樣——
這位皇姐待她,看似親近,卻總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與淡淡的……嫌惡。
在父皇母後跟前同她親親熱熱,姊妹情深,兩人獨處時卻沉默寡言,不見半分笑意,
她總是一副柔弱溫婉好相處的模樣,只除了對她,
小小的長樂想到此處,每每困惑,思考自己可是做錯了什麼,竟讓皇姐對她如此厭煩。
直到那日母後深夜前來問她:
“長樂可是予你皇姐好些舊物,若是不喜可自放着,怎能以次品作禮?”
小小的長樂見着母後這般詢問,眼眶盈着淚,聲音頗有些委屈:
“長樂沒有,長樂給華儀姐姐的,都是長樂最爲心愛之物,就連父皇予長樂的長生鎖都給了皇姐。”
母後眸底劃過一絲深沉,她不知道母後爲何有此一問,只知道,從那天後,母後鮮少再去探望皇姐,漸漸的,父皇也不再去了。
宮中人最是見風使舵,見華儀飽受冷落,便私底下傳起了“姊妹雙生,一祥一禍”的迷信之說,
母後聽聞,頗爲震怒,隨即暗中查探,將那以訛傳訛的始作俑者杖責二十,逐出宮門。
但那流言終究是在皇姐心底扎了根,成爲了姊妹間深入骨髓的隔閡。
是以,今日聽見她那綿裏藏針的話語,她並不奇怪。
此刻她看向華儀那張溫婉的面容,學着她一慣的模樣,勾起一抹得體疏離的笑容道:
“趙大人口出妄言,污我皇家顏面,理當杖責三十,以示警醒,皇姐,你說是吧?”
華儀見她意有所指,溫婉的面容險些維持不住,只幹巴巴應道:
“六妹妹,所言極是。”
那言官臉色頓時煞白,心中頗爲懊悔,爲何要爲着那些個清名當那出頭鳥,
如今那杖責下來,是否保得住烏紗帽且不說,怕是要狠脫一層皮。
嘉明帝見那言官煞白的臉色,心下頗爲暢快,
這幫諫院的老匹夫,平日可沒少爲着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他口誅筆伐,
他一紅臉斥責,那幫沽名釣譽的便做起一副撞柱死諫的忠臣模樣,讓他頗爲頭疼。
倒是第一次見着這些個耍嘴皮子的言官吃癟,他不由得高看了自己掌珠幾分,
又聯想到半月前那災疫之事,亦是自家掌珠與那林神醫一同研制良方,這才平息了災禍,頓時龍顏大悅,頗爲贊許地看向長樂道:
“長樂,你獻禮有功,父皇欲賜你一物,你可有所求啊?”
長樂清凌凌的眼眸驟然一亮,連忙行禮道:
“父皇,林挽姑娘醫術精湛,妙手回春,研制良方,使天下萬民得以免於災疫”
嘉明帝知她的意思,順着她的話道:
“林姑娘醫術確實出神入化,朕前些日子早已親授她神醫封號另賜萬兩黃金以示嘉獎。”
“兒臣……想求父皇爲林姑娘及南陽王世子謝洵賜婚!”
長樂一語驚人。
嘉明帝卻並未應下,他收斂了笑顏,神情正色道:
“此事,既是林挽與謝洵二人之事,朕就算要賜婚,亦得問問他們二人的意願。”
人群中,那清冷的太傅聞言,頗有些嘲弄得勾了勾唇,那出塵的面容有一瞬的暗沉。
問問二人意願?真是可笑。
他輕磕上眼,腦海中不可抑制浮現出那個早已有些模糊的場景,
天色沉悶陰鬱,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了那纏繞在街道兩旁的紅綢之上,也浸透了那具頗爲孱弱的身子,
渾身溼透的女子素手牽着一個面黃肌瘦的稚童,失魂落魄得遊蕩在華安街頭……
良久,他復又掀開眼簾,眸底深處墨色翻涌。
長樂聞言,打眼朝那人群中看去,尚未找尋到林挽的身影,卻見着自家太傅那頗爲陰沉的面容,
太傅定是又被那些個世家出身的庸碌小人排擠了,鬱結於心,她不由得對他報以個明媚寬慰的笑,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仿佛在無聲地說“太傅莫要傷心了”。
褚硯塵對上她那有些憨傻的甜笑,眼底墨色瞬息散去,眸中只剩下那隔着人群,對他笑靨如花的明媚身影。
不知何時起,這分明嬌矜無禮,頗愛耍小聰明的女子,就那樣悄然進入了他的眼,進了他的心,
初見時,分明只覺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他只想讓她再哭狠些,而後相處日久,見着她這對自己毫無防備,滿心信任的模樣,
他竟有些舍不得卸下這層皮囊了……
思及此處,那原頗有些陰沉的太傅,面色悠然回暖,
對着那廂明媚甜笑的公主,勾出一抹清潤柔和的弧度。
見自家太傅臉色好轉,隱有笑成一朵嬌花的趨勢,長樂默默收回眼,
繼續在人群中找尋林挽的身影,良久,終於與她視線相對,她輕輕頷首朝她示意。
終於見着林挽自人群中走出,來到自個兒跟前。
嘉明帝眼見着自家掌珠那些小動作,心下暗笑,
這丫頭,前陣子還爲了那謝家小子閉殿不出鬧絕食,這會兒倒好,上趕着讓他跟那林挽成親。
他目光頗有幾分威嚴,看向林挽沉聲問道:
“林姑娘,朕欲給你和謝家小子賜婚,你可願意?”
林挽暗自咬了咬唇,餘光瞥見長樂清凌凌的眸子裏滿是鼓舞,心下稍定,直直迎上帝王的目光道:
“民女願意。”
長樂見她答應,餘光瞄了一眼自家姑母頗有些不愉的臉色,復又對着自家父皇討價還價似的開口:
“林姑娘將與表兄訂婚,父皇作爲姑父,不妨賜林姑娘一個縣主之位。”
嘉明帝看她這狡黠討封的模樣,爽朗大笑,隨即道:
“好好好,便依你所言,賜婚謝洵林挽二人,另封林挽爲——端和縣主!”
南陽王妃見自家寶貝侄女不但爲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請旨賜婚,
更是知曉她這個姑母頗爲看重臉面,生怕她不滿這林挽身份低微加以阻撓,連帶着還給那林挽請封,心中頓時有些嘆惋。
長樂是她自小看着長大的,表面看似性情單純,不諳世事,實則聰穎果敢,洞悉人心,
加之陛下與姐姐自小如珠似寶得疼着,若洵兒得她爲妻,對他仕途必定大有裨益。
奈何緣分一事,強求不得,如今那林挽與長樂交好,還得封縣主,想來以後洵兒與她成親,也並非壞事。
既然二人真心相愛,她也不想再過多阻攔,
她這般想着,也不由得憶及與謝煦年少時,也曾如此一意孤行,互許終身,唇畔浮現一抹懷念的笑意,
罷了罷了她老了,年輕人的事,便隨他們去吧,
只是洵兒當年看長樂的眼神,分明與謝煦看她時一般,興許……那不過是她老眼昏花,看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