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透過窗櫺,在書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裏還殘留着御花園帶回的淡淡花香,混合着墨香,形成一種奇異而曖昧的氛圍。
裴玄寂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奏折上,然而筆尖懸停良久,卻遲遲未能落下。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復回放着御花園中的一幕幕——她仰着臉的驚訝,她指尖觸碰花瓣的輕柔,她依賴地指向玉蘭樹時的嬌憨,還有……她接過花時,那染着紅暈的臉頰和流轉的眼波。
以及,自己那可笑又可憐的、因旁人一句“恩愛”而驟然失控的惱怒。
“該死。”
他低咒一聲,將朱筆重重擱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叩響。
“殿下,”是蘇辭的聲音,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輕柔,“臣妾做了些糕點,您……可要嚐嚐?”
又來了。
裴玄寂眸光一沉,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再次繃緊。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站在門外的模樣,定然又是那副低眉順眼、看似溫順無害的姿態。
“進來。”
他冷聲道。
門被推開,蘇辭端着一個紅木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放着幾碟精致的糕點,形狀小巧,顏色淡雅,正是用他們上午采摘的玫瑰、桂花和玉蘭花瓣制成。
玫瑰糕呈現出淡淡的粉,桂花糕是通透的淺黃,玉蘭糕則潔白如雪,散發着清甜誘人的香氣。
她換了一身淺碧色的衣裙,更襯得膚白如雪,眉眼柔和。
她將托盤輕輕放在書案一角,動作嫺靜,與上午在御花園中那份帶着刻意的嬌憨又有所不同。
“殿下批閱奏折辛苦,用些點心墊一墊吧。”
她輕聲說着,將一小碟桂花糕往他手邊推了推,“這是第一鍋出來的,臣妾嚐過了,甜度適中,應當合殿下口味。”
裴玄寂的目光落在那些糕點上,又移到她纖細的手指上。
那指尖瑩白,似乎還沾染着些許面粉,帶着一種居家的、溫暖的煙火氣。
他沒有動,只是抬眸看她,眼神銳利如鷹隼,試圖從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破綻。
“太子妃今日,頗有閒情逸致。”
蘇辭迎着他的目光,並未躲閃,唇邊甚至漾開一抹極淺的、帶着些許赧然的笑容:“臣妾只是覺得……既然摘了那些花,若不物盡其用,未免可惜。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臣妾也想爲殿下做點什麼。”
爲他做點什麼?
裴玄寂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
他伸出手,用銀箸夾起一塊桂花糕,卻沒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在指尖把玩着,語氣帶着漫不經心的試探:“你做這些,又是想求孤同意你回將軍府?”
蘇辭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甚至主動又往前靠近了小半步,幾乎要挨到書案的邊緣。
一股清雅的冷香混合着糕點的甜香,幽幽地襲向裴玄寂。
“殿下幫臣妾摘花,臣妾爲殿下做糕點,這不是……很正常嗎?”
她微微歪着頭,眼神清澈,帶着一絲無辜的困惑,仿佛真的不理解他爲何總要曲解她的好意。
“夫妻之間,不本該如此嗎?”
“夫妻?”
裴玄寂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的詞,嗤笑一聲,指尖微微用力,那塊精致的桂花糕竟被他捏得微微變形。
“蘇辭,你我之間,何時有過‘夫妻’該有的樣子?”
他想起她昨夜驚呼喚出的那個名字,心口的舊傷仿佛又被狠狠撕開,疼痛讓他口不擇言。
“還是說,你這套‘夫妻本分’,是忽然從哪個夢裏學來的?嗯?”
他的話語刻薄而傷人,目光緊緊鎖住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情緒變化。
他期待看到她惱怒,看到她委屈,哪怕是她僞裝出來的傷心也好過此刻這該死的平靜!
蘇辭的臉色果然白了一下。
她看着被他捏壞的糕點,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受傷,但轉瞬即逝。她沒有退縮,反而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又靠近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殿下。”
她仰起臉,看着他,那雙明眸中水光瀲灩,帶着一種豁出去的、近乎孤注一擲的勇氣,
“若臣妾說……臣妾是真的想學着,如何做好您的太子妃,您……信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微顫,卻像是一把小錘,重重敲在裴玄寂的心防上。
信?
他如何能信?
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脆弱與堅定的復雜光芒,感受着她身上那清幽的、獨屬於她的氣息,他的理智正在一點點土崩瓦解。
痛,並快樂着。
這種矛盾的極致拉扯,幾乎要將他逼瘋。
他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痛得蹙起了眉。
他將她用力拉向自己,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了一起,他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額發上。
“蘇辭,”他聲音喑啞,帶着壓抑到極致的欲望和怒火,“別再演戲了!告訴孤,你到底想要什麼?!直接說出來!何必用這種方式來折磨孤?!”
他靠得極近,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翻涌着駭人的風暴,仿佛要將她吞噬。
蘇辭被他禁錮在書案與他身體之間,手腕生疼,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劇烈起伏,能感受到他壓抑不住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情緒。
害怕嗎?
是的,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決心。
她知道,他在害怕,害怕這是一場空歡喜。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憤怒而緊抿的唇,腦海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既然言語無法取信於他……
那麼,就用行動。
在裴玄寂驚愕的目光中,蘇辭非但沒有掙扎後退,反而踮起腳尖,仰起頭,主動將自己的唇,再次印上了他的!
不同於昨夜那個倉促的、帶着淚水和絕望的觸碰,這個吻,雖然依舊生澀,卻帶着一種清晰的、不容錯辨的主動和……安撫。
裴玄寂渾身劇震,瞳孔驟然收縮!
她……又吻了他?!
這一次,不是在噩夢驚醒的慌亂中,不是在情緒失控的哀求下,而是在他如此咄咄逼人的質問和怒火中!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停滯。
她只是笨拙地、固執地貼着他的唇瓣,用自己微涼的、帶着糕點甜香的柔軟,去觸碰他那緊抿的、冰冷的線條。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裴玄寂猛地反應了過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和更深的憤怒交織着沖上頭頂!
他不再滿足於這淺嚐輒止的觸碰,反客爲主,一手緊緊箍住她的腰肢,將她更深地按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這是一個帶着懲罰和掠奪意味的吻,粗暴而急切,仿佛要將她拆吃入腹,又仿佛要從這個吻裏,確認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
蘇辭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猛烈攻勢弄得措手不及,缺氧的感覺讓她頭暈目眩,腿腳發軟,只能無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承受着他如同暴風雨般的侵襲。
書房內,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聲和令人面紅耳赤的唇齒交纏聲。
直到蘇辭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裴玄寂才猛地放開她。
兩人額頭相抵,都在劇烈地喘息着。蘇辭臉頰緋紅,眼波迷離,唇瓣被吻得紅腫,泛着水潤的光澤,看起來嬌豔欲滴。
裴玄寂看着她這副被自己徹底沾染的模樣,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空虛和恐慌。
他猛地推開她,轉過身,背對着她,聲音因爲方才的激情而沙啞不堪,卻依舊帶着刺骨的冰冷:
“出去。”
蘇辭踉蹌了一下,扶着書案才站穩。
她看着他緊繃而孤寂的背影,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疼。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和發絲,腳步有些虛浮地,安靜地退出了書房。
門被輕輕合上。
裴玄寂依舊背對着門口,胸膛劇烈起伏。他抬手,用指腹輕輕擦過自己殘留着她氣息和溫度的唇瓣,眼中是一片沉淪的痛楚和掙扎。
明知是飲鴆止渴,他卻甘之如飴。
蘇辭,你贏了。
無論你想要什麼,這場戲,孤陪你演下去。
直到……再也演不下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