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最後一天的陽光帶着春汛前的溼暖。
透過裴炫燃房間的菱形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黎芙芙踩着板凳夠書架頂層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擬》。
粉色珊瑚絨睡衣的褲腳掃過裴炫燃的四驅車軌道。
惹來少年誇張的哀嚎:
“小矮子!你壓到我的‘閃電沖鋒’了!”
“誰讓你把玩具扔得到處都是。”
黎芙芙把書往桌上一放,揚起下巴瞪他。
裴炫燃正趴在斑馬紋地毯上補作業,聞言撂下筆,伸手就去捏她腳踝:
“再說,信不信我把你掛旗杆上?”
兩人笑鬧間,黎芙芙的拖鞋被他拽掉,露出穿着草莓襪子的腳丫。
她連忙縮進沙發,抓起數學練習冊拍他手背:
“別鬧了,快寫!明天就開學了,你這作業本還空着大半呢。”
裴炫燃鬼叫一聲,把臉埋進臂彎。
書桌上攤着的語文課本滑開,露出夾在裏面的粉色信封。
封口處印着歪歪扭扭的“裴炫燃親啓”。
黎芙芙好奇地抽出來。
信封邊角被摩挲得發毛,裏面掉出張心形信紙,字跡娟秀地寫着:
“炫燃同學,你打籃球的樣子真帥……”
“喲,四哥,行啊你。”
黎芙芙晃着信紙挑眉,“這是第幾個了?”
裴炫燃搶過信揉成一團,丟進腳邊的垃圾桶:
“無聊死了,全是些小女生瞎寫的。”
他重新拿起筆,卻對着物理題發呆。
陽光照在他微卷的發梢,鍍上層金邊。
黎芙芙索性把他所有課本都拖到面前。
初中的教材摞起來不過半尺高。
語數英政治歷史地理課本裏掉出的信封卻譁啦啦落了一地——
有印着卡通圖案的,有帶着香水味的,甚至還有用紅絲帶綁着的。
她數了數,整整六十六封,落款清一色是“裴炫燃收”。
“我的天……”
黎芙芙咋舌,“你每天上學都在收情書嗎?”
裴炫燃踢了踢垃圾桶,裏面的紙團發出窸窣聲:
“煩都煩死了,每次打開課桌都能看見。”
他忽然想起什麼,坐直身子,“要說誇張還是二哥,上周他儲物櫃又被塞滿了,什麼巧克力啊、圍巾啊,還有人送活金魚的,差點把櫃子泡了。”
黎芙芙想起裴霄承清冷的模樣,很難想象他被情書包圍的場景。
那個總是獨來獨往的少年,竟也有如此受歡迎的一面。
她低頭收拾着信封,指尖觸到封信封上黏着的玫瑰幹花,突然問:
“四哥,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裴炫燃正在咬筆帽,聞言“噗”地把筆吐出來:
“談什麼戀愛,沒勁。”
他抓起道數學題塞到黎芙芙面前,“快講題,再廢話我就……”
“就怎樣?”
黎芙芙歪頭看他,陽光在她睫毛上跳躍,像落了片碎金。
裴炫燃突然伸手,將她整個人抱到自己腿上。
黎芙芙驚呼一聲,雙手撐在他肩膀上,鼻尖差點撞到他下巴。
“這樣聽得清楚。”
他低頭看着她,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陰影,語氣卻帶着慣有的無賴。
黎芙芙想掙扎,卻被他箍得更緊。
少年的胸膛隔着棉質睡衣傳來灼熱的溫度。
她能聞到他頭發上的洗發水味道。
是裴奶奶常用的蜂花牌,混着淡淡的青草香。
“你放開我,硌得慌。”
她小聲抱怨,臉頰卻不受控制地發燙。
“別動。”
裴炫燃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指着作業本上的函數圖像,“就這道題,怎麼輔助線?”
黎芙芙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專注在題目上。
她俯身講解時,發梢掃過裴炫燃的手背,帶來一陣癢意。
少年的呼吸漸漸變重,手臂下意識地收緊。
黎芙芙忽然感覺到腿間有硬物抵着,嚇得猛地抬頭。
裴炫燃的臉比她還紅,眼神躲閃着不敢看她。
“你……”
黎芙芙剛想開口,就見他猛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聲響在房間裏格外清晰。
“四哥!你幹嘛打自己?”
黎芙芙連忙去拉他的手,觸到他臉頰上的紅印,“疼不疼?我又沒怪你……”
“我……”
裴炫燃猛地推開她,站起身躲到窗邊,背對着她大口喘氣。
窗外的石榴樹抽出新芽,在風中輕輕搖曳。
他想起剛才黎芙芙趴在他腿上的樣子,想起她發間的梔子花香。
心髒像被什麼東西攥緊,又羞恥又煩躁。
黎芙芙看着他緊繃的背影,突然明白過來。
她想起上輩子學過的生理知識,臉頰燒得更厲害了。
“那個……四哥,你別這樣……”
她小聲說,手指絞着睡衣帶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懂什麼!”
裴炫燃猛地回頭,眼睛裏布滿血絲,“我……我真是個畜生!”
他抓起桌上的籃球,頭也不回地沖出房間,門被摔得震天響。
黎芙芙坐在原地,看着散落一地的情書和揉成團的作業,心裏亂糟糟的。
她撿起那封帶着玫瑰幹花的信。
花瓣已經發脆,輕輕一碰就碎了。
樓下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
帶着少年壓抑的情緒。
黎芙芙走到窗邊,看見裴炫燃在花園裏瘋狂地投籃。
汗水浸溼了他的T恤,貼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裴炫燃就是這樣,看似張揚跋扈,內心卻敏感脆弱。
他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
卻在不經意間流露了少年人最原始的沖動。
又因這份沖動而深深自責。
……
夕陽西下時,裴炫燃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
黎芙芙已經把散落的情書都收進了紙箱,作業也幫他整理好了。
桌上放着杯溫牛奶,旁邊壓着張紙條:
“四哥,對不起,是我不該靠你那麼近。牛奶趁熱喝,別着涼了。”
裴炫燃拿起紙條,指尖在“對不起”三個字上摩挲着。
他走到沙發邊,看見黎芙芙蜷在那裏睡着了,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手裏還攥着支筆。
他輕輕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黎芙芙嚶嚀一聲,往被子裏縮了縮,嘴角無意識地揚起。
裴炫燃看着她恬靜的睡顏,心裏的煩躁和羞恥漸漸消散。
只剩下滿滿的愧疚,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
他坐在床邊,拿起黎芙芙整理好的作業本。
上面用紅筆寫滿了詳細的解析。
字跡娟秀,和裴霄承的清雋不同。
帶着少女特有的溫柔。
他翻到最後一頁,看見黎芙芙畫的小太陽,旁邊寫着:
“四哥加油,你最棒了!”
裴炫燃忍不住笑了,眼裏卻有些溼潤。
他伸手,輕輕拂開黎芙芙額前的碎發,動作溫柔得不像他自己。
“小矮子……”他低聲呢喃,“對不起。”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遠處傳來裴霄承房間裏隱約的咳嗽聲。
裴炫燃起身關了燈,只留下床頭一盞小夜燈。
暖黃色的光映着黎芙芙熟睡的臉。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沿,拿起黎芙芙沒寫完的數學題,笨拙地看了起來。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
照亮他認真的側臉,也照亮了紙箱裏那些未拆封的情書。
像一場無人問津的青春獨白。
這個晚上,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嚐到了心動的滋味。
伴隨着巨大的恐慌和自責。
他不知道這份突如其來的感情會走向何方。
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抱着她、逗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