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過即是聽過了，見過也僅僅是見過罷了。
分組是爲了督促同學間更好地學習，而往往熟人的相處能消除誤會，陌生人的相處，能讓一些情感從零萌動到有。
莫雨丹漸漸發現，雖然江謙竹衣着幹淨清爽，但他的家境並不富裕，使得他在某些地方隱約顯露出少年的拘謹。
然而他的優點無比閃耀，聰明、好強、自制、堅毅，有崇高的理想和遠大的抱負。
哪個少女不懷春，如果沒有，那是還沒有遇上令她心動的少年，一旦遇上，似潮水洶涌，比駿馬熱烈。
放在江謙竹身上亦是。
他們將對彼此惺惺相惜的感情都投入在了學習中，每次聯考後飛奔到操場上對答案，一起討論難題的不同解法，互相評價誰的作文更勝一籌，那樣的唇槍舌劍，勝過一切甜言蜜語。
不出所料，雙方都通過保送進入重點高中，而後約定一起考晨大。
可夢想太過完美，會像琉璃般易碎。第一道裂痕的出現，緣於競賽老師想給他倆開“小灶”，老師問莫雨丹：“愚陽，老師家和謙竹家都離學校比較遠，去你家行嗎？”
大家都知道莫雨丹是步行上下學的，在江謙竹等待甚至帶着期盼的目光中，莫雨丹堅決搖頭：“老師，我家裏不方便，我舅舅在學校旁邊的餐廳裏做廚師，餐廳裏有包間，我們可以去那裏。”
情急之下一口氣說完，莫雨丹好幾天都不敢直視江謙竹。
他肯定充滿了疑惑，她家裏到底哪裏不方便。來開家長會的人總自稱是她親戚，可爲什麼一出教室就對她唯唯諾諾的。還有校長，校長竟主動和她打招呼。
還有這餐廳是做料理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學生消費得起的，而她不僅經常在這吃喝，還能用包間做別的事，廚師竟有這麼大的權力。
莫砥山有一個親生女兒，叫莫茜鷺。莫茜鷺是莫家長女，長莫雨丹三歲，長得像白鷺一樣超塵脫俗，驚豔而不妖嬈，柔美而不可憐，具有主見而不咄咄逼人。
時至今日，莫雨丹最欣賞的富家千金仍是莫茜鷺，更確切的說，是最欣賞的女人。莫茜鷺站在莫雨丹仰視的金字塔的頂端。
莫茜鷺很受世家子弟追捧，好在莫砥山沒有要利用女兒去聯姻的想法。
沒有束縛的莫茜鷺與莫雨丹所在學校的一名男生談起了戀愛，兩人相識的起因很俗套，莫茜鷺在大街上被不明混混騷擾，男生英雄救美。
相比莫雨丹和江謙竹，他們的青春張揚恣意，男生騎機車帶莫茜鷺去兜風，翻牆頭逃景區門票，在黃昏出海，美名其曰是去感受蒼茫和恐懼的。
一次，莫雨丹撞上了他倆牽手，莫茜鷺也不遮掩，坦誠相告那男生是北方人，隨打工的父母一起來到南方。
莫雨丹問她喜歡那男生什麼，她說想在下半輩子離開理智的瞻前顧後的父母，去過隨性灑脫的人生。
莫雨丹差點脫口而出“你被戀愛沖昏頭了啊”，但被莫茜鷺成熟的分析堵住了嘴：“實際上我也怕，我既熱切地盼望與他白頭偕老，卻又深刻地畏懼與他的將來。”
起初莫雨丹還不太懂，直至對江謙竹情至深處時，她才真正理解。
畏懼與對方的將來，不是嫌棄他的貧窮，而是生怕他生出“她在嫌棄我”的感覺。
競賽隊去省城參加比賽，打道回府的前一晚，領隊老師帶他們去吃慶功宴，同學們面對花花綠綠的新奇物嘖嘖不已，只有莫雨丹像聒噪的小鳥中的一片綠葉。
有位女同學在櫃台裏看到一個標價八百塊的發夾，大叫着：“這麼普通的發夾要八百塊？我的神呐，哎，是不是那誰誰戴的同款？”
“我的愛豆才不戴這麼醜的發夾呢！”
在哄笑聲中，莫雨丹默默摘下頭上的發夾，扭過臉對盯着她看的江謙竹說：“我姐姐送的，其實就是一般的發夾，但這個品牌擅長講故事，就把價格抬上去了。好比鑽石，如果沒有被編造出代表愛情這種故事，誰喜歡啊，抓在手上還要擔心會被劃傷呢。”
“你懂得真多。”
江謙竹只面無表情地說了這一句，再無它話，而這話，他已說過許多許多次。
可莫雨丹的心裏翻江倒海，她在腦海中寫了一篇冗長的文章，擔心江謙竹的離去，擔心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努力，一個人追逐不知爲何的未來，一個人度過漫漫歲月。
“小姑娘，不好意思哈，迪迪過來，快過來！”
莫雨丹緩過神，一只狗正把頭蹭在她的腿上不肯走。她俯下身摸了摸，對牽狗的老人笑了笑：“挺乖的”，一站起身，望見站在不遠處的韓承景。
莫雨丹身形高挑，不算瘦，卻也胖在地方，前凸後翹，五官本就大氣明媚，再經過化妝師一頓捯飭，更是又添三分美豔。
她身穿墨綠色長裙和楓葉黃的風衣，清冷的個性和與生俱來的白皙皮囊，碰撞出拒人於千裏之外，又楚楚動人的矛盾氣質。
韓承景仿佛從繚繞的煙霧中瞥見了世界的另一種華光：“你去哪了？”
在天的黑白交接之時看韓承景，卡其色牛仔上衣，煙灰色長褲，面朝東而站，桀驁不馴的眉眼給最後一縷晚霞增添了溫暖。
他取下煙，給了莫雨丹一個壞笑。
莫雨丹在這笑裏差點落淚。她想莫砥山了，再無人能容她一個安穩溫暖的懷抱了。
“上車吧。”韓承景假裝沒看到她的悲傷，車門一拉開，莫雨丹那只名叫小傘的拉布拉多立即從車裏跳出來，鑽進莫雨丹懷裏。
莫雨丹蹲在地上，和它緊緊相擁。
“醜話說在先，這狗只能養在劉管家的住處，不能出現在房間、客廳......”
“謝謝你。”
這一聲嘶啞的感謝，令韓承景一陣心悸：“我帶你去散散心吧，安慰一下你。”
“爲了安慰我，還是爲了減輕你的罪惡？”
她把臉從小傘的毛發裏移開時，已淚流滿面。
韓承景沒有想到，莫雨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會失態到這個地步。
“如果你實在離不開他，我們再，再商議，行嗎？”
“你在說什麼？我指的是工作，我需要工作！”
韓承景並未因聽到這個回答而眉頭舒展，他脫下外套披到莫雨丹身上，不容分說地裹挾她向前走：“上車！”
“你要帶我去哪？”
韓承景沒有回答，一如上次，濃烈的煙草味頓時將莫雨丹籠罩。
車上的餐桌已經擺好，放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碗碟。
“先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要成爲真正的韓家大小姐，光靠化妝不夠，還得有個好身體。”
“是啊，養結實了，你正好可以賣個好價錢。”
“我說，你能不能別陰陽怪氣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你能有什麼好心，我在熱搜上看到莫桐軒了，七十多億的項目，你是給他畫了多大的一張餅，看來我是生生世世賣給你們韓家了。”
“待在韓家不好嗎？”韓承景指指自己：“免費的司機，免得你一個人走夜路。”
莫雨丹撇撇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