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手機屏幕漸漸暗下。
窗外的晨光漸漸亮了些,卻怎麼也驅不散不了沈硯禮心底的沉重。
父親的那句“見一面少一面”,像一根精準的針,刺破了他用責任和信念層層包裹的硬殼,露出了內裏對親情最原始的渴望與虧欠。
他站在窗前,望着芒市灰蒙蒙的天空,眼前浮現的卻是爺爺奶奶慈祥的容顏,以及母親梨花帶雨般的模樣。
左右腦開始打架!
這種自己和自己博弈的感覺,太難受!
沈硯禮抬起骨節分明的手指,手指還帶着幾分涼意,輕輕搭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
指腹摩挲着細膩的皮膚,從鼻根滑到鼻尖,又緩緩收攏,拇指與食指隔着薄薄一層皮肉,微微用力捏住。
眉頭緊蹙,眼睫垂落,遮住了眸中翻涌的猶豫。
纖長的手指隨着心緒收緊又放鬆,鼻梁被按出淺淺的紅痕,他卻似渾然不覺。
喉結滾動了一下後,他輕輕籲出一口氣。
捏着鼻梁的手卻未鬆開,仿佛這細微的痛感能讓混亂的心緒稍稍沉澱。
指尖的力道時輕時重,映着他眼底搖擺不定的光,連帶着呼吸都染上了幾分滯澀,整個人陷在兩難的漩渦裏,難以抽離。
片刻後,他睜開雙眸。
“百善孝爲先。”
這五個字,重若千鈞,最終讓他向來堅定的意志,向着綱常倫理微微傾斜。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聲音立馬恢復了慣常的沉穩,卻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決斷。
“薛秘書,調整日程,我過年需要回趟京市。”
“未來一周,所有非緊急會議後延,需要我處理的工作,壓縮在三天內完成。”
“另外,讓各分管領導重新梳理應急預案,明天上午,我親自過目。”
他要回家。
但這個“家”,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
他必須確保,在他離開的短暫日子裏,芒市這台精密而脆弱的機器,能夠按照他設定的軌道,平穩運行,不出大的紕漏。
接下來的幾天,沈硯禮進入了比平時更加瘋狂的工作狀態。
他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高速運轉。
會議從清晨排到深夜,文件堆積如山,他逐一批示,務求精準。
與公安、邊防、海關、應急管理等關鍵部門負責人,一遍又一遍地推演各種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細化應對流程,明確責任到人。
“過年,我需要回趟家,所以很多事情,不得不提前提上日程。”
“這個節點,巡邏密度必須加密,不能有任何僥幸心理。”
“民生保障,應急預案要具體到每一個小區,負責人電話必須24小時保持暢通。”
“邊境線是咱們最應該重點關注的,幾個薄弱點,春節期間,增派暗哨,啓用最新的監控設備。”
他的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力量。
指尖輕輕叩了叩桌面,目光掃過全場,“各位有什麼要補充的?”
公安局局長邱明鬆,抿着唇,猶豫一下開口道:“沈書記,如果他們知道你離開,怕是……”
沈硯禮抬眼看去,明白他的意思,隨即打斷道。
“我秘密離開,最多五日我肯定回來。所以,這段時間就得辛苦大家多盯着點。”
“在座的都是老人,大家也清楚越是臨近佳節,咱們邊境線上的形勢越不平靜,各類不確定因素增多,防控壓力比平時翻了倍。”
沈硯禮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掃過全場。
“我要求大家,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摒棄任何麻痹思想、僥幸心理,把每一項工作都做扎實、做細致、做到位,堅決不能出差錯、不能出紕漏。”
他拳頭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陡然提高,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鏗鏘有力的說道。
“同志們,咱們守好邊境線,就能守好身後千家萬戶的團圓。大家牢記核心就一件事:攥指成拳守好門,萬無一失過好年。”
在座的都聽得熱血沸騰。
沈書記至從來到這裏,一千個日日夜夜,從未離開過一天,馬上新春佳節,回家也是人之常情。
誰家不盼着闔家團圓?!
所以大家都在心裏都默默下定決心,一定讓沈書記安心在家過個踏實年。
千裏之外的京市,年味漸濃。
因爲路途遙遠,怕姥姥身體承受不住,所以這些年她們一直都未曾離開。
況且,老家早已沒有等待她們歸家的親人。
留在京市,利用假期兼職賺錢,爲她和姥姥的未來,也爲那個夢想添磚加瓦,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出租屋裏,暖氣充足,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
過年這天,雖然只有祖孫兩人,但姚淑芳依然按照老家的習俗,做了許多菜,將小小的餐桌點綴得格外溫馨。
對她們而言,彼此在的地方,就是家,只要彼此相依,便是人間最暖的歸宿。
大年初一,京市籠罩在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中。
天空湛藍,陽光正好,雖然寒風依舊料峭,卻擋不住人們出門祈福的熱情。
林晚禾陪着姥姥,也隨着人流,來到了香火鼎盛的雍和宮。
宮內古木參天,梵音繚繞,信衆們手持香火,神情虔誠。
林晚禾並不篤信神佛,但也希望能在這莊嚴肅穆的氛圍中,爲姥姥祈求健康,爲自己祈求一份內心的安寧與前行的力量。
林晚禾點燃三炷香,恭敬地插入香爐,青煙嫋嫋升起,默默的在心裏祈求着佛祖。
就在她抬頭望向大殿金頂的瞬間,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攢動的人頭中一閃而過,帶着一種莫名的、讓她心悸的熟悉感。
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撥開人群,朝着那個方向追去。
她急切地穿過一道道門檻,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焦急地搜尋。
然而,那個身影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站在人流中,微微喘息,看着周圍一張張陌生的、洋溢着節日喜悅的臉龐,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魔怔了……”她低聲自語,搖了搖頭。
她收斂心神,重新回到姥姥身邊,挽住老人的胳膊,將這點小小的插曲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