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把最後一只粗瓷碗擦幹淨,倒扣在灶台上,又把煉好的豬油罐鎖進櫃裏,才拍了拍圍裙上的面粉,往東屋走。夏收忙完,灶房裏的煙火氣還沒散,可她心裏比往常輕快些 —— 剛才刷碗時,婆婆和她說了讓根生明天陪她回娘家,算是補回門,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家,看到父母心裏就開心的不行。
剛推開東屋門,林芝的腳步就頓住了。煤油燈昏黃的光裏,王根生正躺在床上,背對着門,藍布褂子疊在炕邊的小板凳上,頭發還帶着點溼意 —— 是從東坑回來沒幹透的。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些天,王根生一直跟根寶擠在西屋,東屋的炕只有她一個人睡,冷清清的。現在他突然回來,林芝心裏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驚喜從眼角眉梢溢出來,又趕緊低下頭,用圍裙擦了擦手,怕被他看見自己的失態。
“根生,你…… 你回來了。” 林芝走到炕邊,聲音比平時輕快些,帶着點沒藏住的雀躍,“剛才媽跟我說,夏收完了,地裏的活不急了,讓你明天陪我回娘家,算是補回門。”
她早就想回陳莊了,結婚快一個月,還沒見過娘陳書。娘身體不好,有老寒腿,夏收時肯定又在地裏熬着,她心裏惦記得慌。現在王根生肯回東屋睡,又可以陪她回門,林芝覺得,日子好像真的要往好裏走了。
王根生沒動,背對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林芝站在炕邊,手指攥着圍裙角,心裏既期待又緊張,等着他應聲。
過了半晌,他才慢慢轉過身,睜開眼,眼神裏沒有半分暖意,反而像東坑的涼水,冷冷地落在林芝臉上:“明天去可以,中午就回來,不在陳莊吃飯。”
林芝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剛才的歡快像被一盆冷水澆透,從頭頂涼到腳底。她看着王根生的眼睛,那裏面沒有半分對陪她回門的期待,只有敷衍和疏離 —— 他不是願意陪她回娘家,只是聽了爹媽的話,不得不去;連在娘家吃頓飯,他都嫌麻煩,嫌跟她的家人待在一起。
“…… 嗯。” 林芝的聲音低了下去,像蚊子哼哼,剛才的雀躍全沒了,只剩下滿心的失落。她知道,自己又想多了,王根生還是看不上她,看不上她的娘家,連多待一會兒都不願意。
林芝沒再說話,走到桌邊吹滅了煤油燈。屋裏一下子暗了下來,只有窗紙透進一點月光,照在炕上。她慢慢爬上炕,躺在炕的最邊邊,盡量離王根生遠些 —— 她怕自己靠得近了,又會被他的冷淡刺傷。
王根生也沒動,躺在炕的另一邊,背對着她。兩人之間隔着半尺遠,卻像隔了一條銀河,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碰誰。
林芝睜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她想起明天要回娘家,娘肯定會高興,會做她愛吃的紅薯餅,會拉着她的手問長問短。可一想到王根生中午就要走,想到他那冷淡的眼神,她心裏又堵得慌 —— 娘要是看出不對勁,該多擔心?
王根生也沒睡着。他睜着眼睛,看着炕頂的葦席。他答應陪林芝回門,不過是應了爹的話,不想再讓爹媽操心。他知道林芝心裏高興,可他就是熱不起來,一想到要去陳莊,要見林芝的家人,要聽他們說 “這是根生吧,真是俊小夥”,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 他不想跟林芝的生活有太多牽扯,哪怕是回門這種該有的儀式。
夜靜得很,能聽見院外老槐樹的葉子 “沙沙” 響,能聽見遠處傳來的狗吠聲。炕上的兩個人,明明是最親密的夫妻,卻像兩個陌生人,各自懷着心事,誰也不說話,誰也不靠近。
林芝慢慢閉上眼睛,眼淚悄悄從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沒發出一點聲音。她以爲王根生回房睡,是態度的轉變,沒想到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敷衍。這婚姻,就像這暗夜裏的炕,看着是兩個人躺着,心裏卻各自冰涼,連一點暖意都沒有。
王根生也閉上了眼睛,心裏滿是煩躁。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他就是沒法對林芝熱乎起來。他想,明天回完門,就還回西屋睡,眼不見心不煩 —— 這樣湊合着過,或許對誰都好。
月光慢慢移過炕頂,夜越來越深,東屋裏的兩個人,還在各自的心事裏,醒着,或者假裝睡着,隔着那條看不見的銀河,熬過這漫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