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的窩窩頭還帶着餘溫，林芝把麥乳精用粗布包好，又疊好那塊靛藍色的布 —— 是李明珠特意讓她帶的，說回娘家得有體面。王根生拎着東西走在前面，腳步邁得快，林芝跟在後面，手裏攥着衣角，想跟他說句話，又怕碰釘子，一路上只聽見兩人的腳步聲，順着田埂往陳莊挪。
陳莊離王家不算遠，半個時辰就到了。剛拐進村口，就看見林棟梁站在自家院門口張望，煙袋鍋子掛在脖子上，手裏還攥着把鐮刀 —— 是剛從地裏回來，聽說閨女女婿要來，特意在家等着。看見他們，林棟梁趕緊迎上來，臉上的皺紋笑成了褶：“根生，小芝，可算來了！快進屋，你娘在灶房烙紅薯餅呢！”
王根生停下腳步，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聲音平淡：“叔，一點東西，您收着。” 林棟梁接過來，掂量了掂量，知道裏面是麥乳精，趕緊說：“來就來，還帶啥東西！快進屋坐，外頭曬。”
院子裏曬着半院子玉米，金黃的棒子堆在牆角，牆上貼着張舊年畫《紅燈記》，屋檐下掛着串紅辣椒。陳書聽見聲音，從灶房裏跑出來，手上還沾着面粉，一把拉住林芝的手：“我的娃，可算回來了！” 她的手糙得很，滿是老繭，是常年喂豬、烙餅磨出來的，攥着林芝的手，熱乎得讓人心酸。
“娘，我沒事，您別擔心。” 林芝笑着說，可眼眶還是紅了 —— 結婚快一個月，她還是第一次見娘。王根生跟在後面，被林棟梁讓進堂屋，堂屋裏擺着張八仙桌，凳腿用繩子綁着，是去年修的。林棟梁給王根生倒了碗涼茶，自己點上煙袋鍋子，磕了磕桌角：“根生，隊裏今年夏收咋樣？我聽友家說，鎮上糧站今年收的麥子比去年多。”
“還行，收了八千斤，夠隊裏分的。” 王根生端着碗，沒喝，眼神落在桌角的舊報紙上，沒怎麼搭話。林棟梁也不在意，知道這後生是讀書人，話少，又接着說：“友家在局裏還好，上個月還寄回兩塊錢，讓我跟你娘買些細糧。你們王家要是缺啥，就跟家裏說，你哥他們雖然分家了，也能幫襯一把。”
王根生 “嗯” 了一聲，沒再多說。堂屋裏的氣氛有點悶，只有林棟梁抽煙的 “滋滋” 聲。
灶房裏，陳書把紅薯餅從鍋裏鏟出來，金黃的餅子冒着熱氣，她給林芝遞了一塊：“快嚐嚐，還是你愛吃的甜口，我放了點紅糖。” 林芝咬了一口，甜香在嘴裏散開，眼淚卻差點掉下來 —— 在王家，她天天吃窩窩頭、紅薯稀飯，好久沒嚐過紅糖的味了。
“在王家過得咋樣？” 陳書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拉着林芝坐在灶門口的小板凳上，聲音壓得低，“根生對你好不好？你別跟娘說瞎話，娘看你倆剛才走過來，連句話都沒有，哪像新婚夫妻？”
林芝手裏的紅薯餅頓了頓，趕緊笑：“娘，挺好的，根生就是話少，對我沒啥不好的。公婆也疼我，夏收時還讓我歇了兩天。” 她不想讓娘擔心，可聲音還是有點發顫。
陳書嘆了口氣，摸了摸林芝的頭發：“我的娃，娘還能看不出？你眼眶都青了，肯定沒睡好。” 她的聲音帶着心疼，“閨女家就是菜籽籽命，落到哪塊地，就得在哪塊地扎根。根生是讀書人，心高，你多讓着點，好好對他，日子久了，他總能知道你的好。”
林芝點點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硬是沒掉下來：“娘，我知道，我會好好過的。”
“這就對了，” 陳書剛要再說點啥，就聽見院門口傳來大嗓門：“媽！小芝回來了是嗎？我在村口就聽見動靜了！”
母女倆趕緊止住話，一起走出灶房。就看見李會抱着小兒子林福，跨過門檻走進院子，孩子在她懷裏扭着，她卻不管，眼睛直勾勾地瞟向堂屋門口的布包，笑着說：“喲，小芝回來啦？這是帶的啥好東西？看着還挺沉。”
林芝趕緊說：“嫂子，就是點麥乳精和布，給咱爹娘的。”
李會走到近前，伸手就想摸布包，嘴裏說着：“麥乳精啊？那可是稀罕物！你公婆可真舍得，不像我家，連塊糖都吃不上。” 她的手剛碰到布包，陳書趕緊攔了一下：“會啊，快進屋坐，我給你倒碗涼茶，天熱。”
李會這才收回手，抱着孩子往堂屋走，路過王根生身邊時，還故意停了停：“根生兄弟，聽說你在隊裏當隊長，可真有出息！小芝能嫁給你，真是好福氣。” 王根生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端起了涼茶。
林芝站在灶房門口，看着李會的背影，心裏有點發緊 —— 她知道大嫂的性子，愛占便宜、愛說閒話，今天要是讓她挑出點錯處，指不定又要在村裏說啥。陳書拉了拉她的手，小聲說：“別理她，咱進屋。”
堂屋裏，林棟梁還在跟王根生聊收成，李會插不上話，就抱着孩子在屋裏轉，眼睛時不時瞟向桌上的麥乳精，嘴裏還念叨着：“福啊，你看這麥乳精，要是給你沖點喝，肯定長壯實。” 林芝聽見了，沒接話，只是默默地給娘遞了塊紅薯餅 —— 她知道，這趟回娘家，怕是不能清淨了。
院外的太陽越來越毒，曬得玉米葉子發蔫。林芝看着堂屋裏的人，看着王根生冷淡的側臉，看着李會貪婪的眼神，心裏忽然有點後悔 —— 她不該盼着回娘家，不該盼着這點虛假的熱鬧，這熱鬧背後，藏着的還是她躲不開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