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道由相府發出的政令,經由六部之手,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大乾王朝。
朝廷將再增收一成賦稅,用以支撐依舊在轟轟烈烈進行中的“擎天運河”工程。
同時,於江南、中原、北地三道,再征召五百萬民夫,投入運河的開鑿!
此令一出,天下譁然!
本就因連年征戰與重稅而喘不過氣的黎民百姓,頓時怨聲載道。各地茶館酒肆,街頭巷尾,無數百姓、士子、乃至心懷不滿的官吏,都在唾罵那個一手遮天、視萬民如草芥的權相——顧長卿!
“苛政猛於虎!顧長卿此舉,是要將我大乾的根基徹底挖空啊!”
“增稅!又是增稅!還讓不讓人活了?!”
“修那勞什子的運河,究竟是爲了什麼?難道比天下萬民的性命還要重要?”
一時間,民怨沸騰,暗流洶涌。無數道飽含着怨毒與詛咒的意念,從四面八方匯聚向那座巍峨聳立的國相府。
然而,作爲這一切風暴的中心,顧長卿卻仿佛置身事外,對外界的滔天罵名充耳不聞。
相府,靜室。
檀香嫋嫋,青煙如龍。
顧長卿一襲血紋玄衣,盤坐於蒲團之上,滿頭銀發無風自動,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古井無波。
外界的風雨,於他而言,不過是池塘裏的幾圈漣漪,甚至無法讓他的心境產生一絲一毫的波動。
他的眼中,只有前路。
一條踏着屍山血海,通往至高權柄與無上大道的荊棘之路。
“凡人畏果,菩薩畏因。我既種下此因,便早已預見了所有惡果。”
他緩緩閉上雙眼,周身氣息開始收斂,仿佛化作了一尊萬古不動的石雕,“待我功成之日,爾等今日之罵名,皆會化作萬世之頌歌。”
話音落下,靜室的石門轟然閉合,隔絕了內外天地。
一道道玄奧的陣法符文亮起,將整座靜室籠罩其中,氣息徹底消失。
權傾朝野的大乾國相,在將整個王朝攪得天翻地覆之後,選擇了閉關。
他要做什麼,無人知曉。
李慕婉在做什麼,他更不關心。
在他眼中,那個十二歲的女童皇帝,不過是他掌中的一只金絲雀,無論如何撲騰,也飛不出他親手打造的這座華麗牢籠。
……
春去秋來,日月輪轉。
三個月的時間,彈指一揮間。
對於山海大陸這片廣袤的土地而言,三個月不過是滄海一粟。
但對於風雨飄搖的大乾王朝來說,這三個月卻足以發生太多事情。
擎天運河的工程在無數血淚與咒罵聲中,依舊在堅定地向前推進。
而那座緊閉了三個月的相府靜室,在今日,終於有了動靜。
轟隆——
伴隨着一聲沉悶的巨響,厚重的石門緩緩開啓。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緩緩走出。
依舊是那身血紋玄衣,依舊是那頭如雪白發。
但與三個月前相比,此刻的顧長卿,身上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釋放任何氣息,卻讓周圍的空間都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扭曲感,仿佛他自身便是一方小天地的中心,萬事萬物都要圍繞他來運轉。
他的雙眸,深邃得如同兩片星空,開闔之間,似乎有日月生滅,星辰輪轉的景象一閃而過。
法相之境,巔峰!
閉關三月,他不僅穩固了初入法相境的修爲,更是一鼓作氣,直接沖上了此境的頂峰!
距離洞天之境,也僅有一步之遙!
“恭迎相爺出關!”
早已等候在外的相府大總管趙梟,連忙跪伏在地,聲音中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畏與狂熱。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相爺身上的威壓,比之閉關前,強了何止十倍!那是一種讓他連靈魂都在顫栗的恐怖氣息!
“起來吧。”
顧長卿的聲音淡漠而平靜,他信步走向內院的浴池,一邊走一邊問道:“我閉關期間,可有大事發生?”
“回相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趙梟連忙起身,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恭敬地匯報着,“運河工程,雖屢遭波折,但在申屠元帥的鐵腕鎮壓下,已重回正軌。”
顧長卿踏入霧氣氤氳的浴池,溫熱的池水浸沒他的身軀,洗去一身塵埃。
他靠在池邊,閉上雙目,愜意地舒了口氣:
“詳細說說。”
“是!”趙梟不敢怠慢,立刻將三個月來的情報娓娓道來。
“起初,江南、中原等地的修道宗門與世家,反應最爲激烈。他們暗中派遣門下弟子、家族修士,僞裝成暴民,四處破壞工地,襲殺監工官吏,煽動民夫叛亂,手段層出不窮。”
“甚至,還有玄相境的高手親自下場,試圖以大法力摧毀關鍵的河道樞紐。”
趙梟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後怕。
顧長卿聞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趙梟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抹血色,“申屠元帥奉相爺之命,親率五十萬鐵騎南下!以雷霆手段,對所有參與破壞的宗門、世家,展開了……血腥掃蕩!”
“凡是查明與暴亂有關者,無論宗門長老,還是世家家主,一律就地格殺,滿門上下,雞犬不留!短短一月之內,便有三十七個二三流宗門被夷爲平地,十九個修道世家被連根拔起!南道之上,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自那以後,便再也無人敢去觸碰運河工程分毫了。”
趙梟說完,偷偷地瞥了一眼顧長卿。
這等酷烈狠辣的手段,也唯有眼前這位爺才能想得出,也唯有申屠狂那樣的殺神才能執行得下去。
“做得不錯。”
顧長卿的評價依舊平淡,仿佛那被屠滅的數十個宗門世家,在他眼中不過是碾死了幾十窩螞蟻。
“不過,這些跳梁小醜,不過是被人推到明面上的棋子罷了。”他緩緩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絲洞悉世情的冷光,“真正的幕後黑手,那些一流宗門,頂尖世家,此刻應該還在觀望。”
“傳令申屠狂,莫要大意。將鎮北軍化整爲零,沿運河全線布防,再有敢伸爪子的,不論是誰,一並斬了!”
“是!”趙梟心中一凜,剛想躬身應下。
“爹!!”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又帶着幾分怒氣的嬌喝聲,從院外傳來。
緊接着,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如同一陣風般闖了進來。
那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身穿一襲火紅色的勁裝,勾勒出已經初具規模的窈窕曲線。她肌膚勝雪,眉眼如畫,與顧長卿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那雙靈動的眸子裏,此刻卻燃燒着熊熊的怒火。
侍衛們跟在後面,滿臉惶恐,卻又不敢上前阻攔。
因爲整個相府誰都知道,這位,是相爺唯一的掌上明珠,也是他唯一的軟肋——顧婉婷。
“婉婷?”顧長卿看到來人,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詫異。
顧婉婷卻不管不顧,三步並作兩步沖到浴池邊,美眸通紅,死死地瞪着池中的父親,聲音帶着哭腔,質問道:
“爹!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娘了?!”
此言一出,趙梟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低下頭,恨不得自己當場變成一塊石頭。
相爺的家事,他可不敢聽!
顧長卿眉頭微蹙,從池中站起,水珠順着他健碩的胸膛滑落。
他隨手取過一件長袍披在身上,看着自己這個被寵壞了的女兒,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胡說什麼?”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多了一絲屬於父親的威嚴,“我何時說過不要你們了?”
“你還說沒有!”顧婉婷的眼淚頓時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她指着顧長卿,控訴道:“你爲了你的權勢,爲了你的運河,得罪了天下所有的世家!現在連外公他們,都放出話來,要與你,與我們顧家,徹底斷絕關系!”
“你告訴我,這不是你要拋棄我們,是什麼?!”
少女的哭喊聲,在偌大的庭院中回蕩。
然而,聽到這話,顧長卿臉上的詫異之色卻更濃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兒,緩緩開口:
“斷絕關系?”
“婉婷,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要與我劃清界限,撇清關系的,不是你母親,和你那高高在上的外公,以及南宮世家嗎?”
“既然回來了,就別走了,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