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翼王府軍政同治,不似朝廷六部職責分明,不消片刻,翼王三州兵馬糧草賬冊便抬到了趙燁案頭。
整個翼王官署殿內安靜到壓抑。
極度安靜下,只能聽見一品藩王位上皇帝不時翻書的聲音。
許鼎忠老邁的眼中閃過詫異,從方才起,他的全身心神都放在這位陌生的皇帝身上。
大邕朝廷,從先帝暮年開始綱紀廢弛,自先帝駕崩後,先後登基了五位帝王,皆是帝勢黯淡,趙氏皇庭幾遭滅頂之災。天下人無不嘲笑當今天子,輾轉強臣諸侯之手以求庇護,先入虎穴再入狼窩。
皇帝趙燁孱弱、無能。
自元晟帝繼位,不知有多少此類傳聞。
朝野、坊間早已把他當成終結大邕四百餘年國祚的亡國之君。
可奇怪的是......
許鼎忠此刻卻在這位傳聞中窩囊的皇帝身上,看到了鐵血手腕,甚至還有一絲絲翼王悍勇無匹的影子。
“陛下!”
一衆武將走了進來,並未朝趙燁行禮。
副將費老伍拱拱手道:“皇帝陛下,找俺們啥事兒?”
武將們以扇形站立,爲首的大胡子趙燁不認識,但對方身形魁梧似山塔,目如炬火,雖沒說話卻站在最前面,滿目殺氣地盯着自己。
顯然是一群人領頭的。
“來翼王府之前,朱厚熊告訴朕,叫朕勸說翼王府衆臣歸順於他。”趙燁放下手中賬冊,口中每一個字都像在文臣武將們的心尖上捅刀子,他慢條斯理地道:“如果策動翼王兵馬不成,便叫朕死在這,姓朱的好有借口攻打翼州,以圖拿下整個翼王三州。”
“此事你們怎麼看?”
趙燁絲毫不繞彎子,上來就把底牌攤在桌面上。
“啥意思!”
費老伍當即炸了,“皇帝老兒!你當真是來禍害咱翼州的!俺現在就砍了你給咱家王爺祭旗!”
“費老伍!”
趙雲逸怒喝一聲,身子擋在趙燁跟前,怒道:“以下犯上,你要造反嗎!”
“王爺都沒了!”
費老伍直接抽刀與趙雲逸對峙,怒喝一聲:“老子造反又如何!你姓趙的龜孫,老子早看你不順眼了!跟着王爺,你領最多的兵,拿最好的糧餉,可他娘的你打過幾次勝仗?”
“如今王爺不在了,還敢來老子跟前叫囂!”
“看老子不弄死你!”
“來啊!”
“誰怕誰!”
趙雲逸拔刀相向。
這些年在翼王府,趙雲逸簡直受夠了氣。
他是領了翼王府最好的兵,可那些兵全都是翼王趙暉的心腹,有幾個是真正效忠於他的?
之所以沒打勝仗,是因爲趙暉想保下所有精銳,叫他在前頭擋槍。
趙燁勾唇笑笑。
身子一歪,好整以暇地看着費老伍與趙雲逸對峙。
殿內地上血跡未幹。
他將虎符掏出來放在桌面上,磕了磕,輕聲道:“可朕還沒死,翼王府也沒散。”
兵符一出,所有武將的心全都揪緊了。
張崇武與梁鋒眼瞳瞪大,不約而同地想:這東西他是怎麼從齊太妃那兒拿來的?
“老伍!”
梁鋒喝了一聲,拉住滿臉怒氣的費老伍。
費老伍正上頭,扭臉怒瞪:“老子要砍了這崽子,你拉我幹啥!”
“老伍!消停些!”
張崇武先看了看桌上的虎符,涼薄的視線再挪到皇帝臉上,他意味不明地挑眉道:“陛下,您這是何意?”
虎符磕碰在桌面發出脆響,趙燁目光環視四周,迎上所有憤懣武將的視線道:“朕,要諸君如何待五哥,便如何待朕。”
“朕要諸君誓死效忠於朕。”
“效忠誰......?!”
費老伍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
其他武將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轍的不屑、嘲諷,衆武將嗤笑的模樣,完全沒把趙燁這個皇帝當回事。
就連皇室旁支趙雲逸也轉過頭,無比詫異地看向趙燁。
那眼神仿佛在說,他在癡人說夢,惦記了天底下最不該惦記的東西。
“呵!”張崇武笑了聲,轉而周身肅冷殺氣四溢,“陛下!您可知這裏是翼王府?我等都是跟隨千歲爺十幾年的翼王府舊臣,我們承的是翼王千歲的恩,效忠的是翼王千歲的義薄肝膽。”
“我們翼州兵,可從沒吃過大邕朝廷半點糧草。”
“若您叫我們像效忠千歲爺一樣效忠您......”
張崇武如山的身影,幾乎將趙燁完全籠罩,周身威壓散開,叫附近一衆文臣仿佛被生生掐住喉嚨,連呼吸都滯澀,更別說退後半步。
趙燁卻半點不怵,反而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與張崇武對視。
他挑眉道:“效忠朕如何?”
“您不覺得可笑麼......?”
張崇武話音落,衆武將轟然大笑,震蕩的笑聲在殿內回蕩,聽得人心驚膽戰。
“那倘若朕可以解翼州之困,叫朱厚熊折戟而歸呢?”
趙燁反問。
“叫朱狗賊折戟而歸?”
張崇武嘲諷笑道:“陛下,朱厚熊有二十萬兵馬,先不論他本人如何勇猛,單說兵馬數量,就已是翼州兵馬的一倍之多。您靠什麼叫他折戟?靠什麼叫他退兵?”
“若只靠一把只敢殺文臣的刀,就想叫朱厚熊退兵,那我翼王府十萬兵馬壯士,豈不成了笑話!”
“這你別管!”
趙燁胸有成竹,“只要諸君答應朕,待朕解了翼州之困,昔日翼王府上下盡歸朕的麾下。五哥從前對諸君如何,朕便如何!”
“朕!”
“以帝王之命作賭——便是戰敗,翼州城門前一刻被攻破,下一刻朕便自刎於翼州城頭,爲翼州數萬軍民殉葬!”
“朕乃九五之尊,便是一死,也要叫天下人絕不放過朱姓狗賊!”
“——轟!”
衆人心頭巨震。
這小皇帝,竟然抱着必死的決心!
張崇武瞳孔震動,從前竟是小瞧了這黃口小兒,“那皇帝您可要記得此刻所言。朱厚熊用兵翼州,一旦翼州兵馬不敵,便是您怕疼舍不得,臣也會親自動手!”
——將你這個皇帝的頭顱,掛在翼州城樓上。
“這是自然!”
趙燁語氣理所當然,他坐下道:“諸君請坐,朕粗略看了下翼州兵馬布局,有些細節要與諸君商討......”話說到一半,他目光掃過殿內戰戰兢兢的衆文臣,對趙雲逸道:“雲逸表哥,傳朕的令,嚴守翼州四門,凡有蹤跡可疑、想要出逃者,不論官階,一律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