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
時間仿佛被凍結,每一秒都被拉伸得無比漫長。灰塵和焦糊味凝固在空氣中,沉重得令人窒息。江述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裏奔流的轟鳴聲,以及心髒瘋狂撞擊胸腔的巨響,他拼命壓抑着呼吸,生怕一絲一毫的聲響都會招致滅頂之災。
阮清言的手依舊緊緊抓着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而穩定,像一道鐵箍,傳遞來的並非溫暖,而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絕對靜止。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
但那寂靜並非空無一人。恰恰相反,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超越人類聽覺極限的動靜,正從走廊深處緩慢地、堅定地蔓延過來。
那不是腳步聲。更像是一種……平滑的摩擦聲,極其輕微,如同蛇類滑過幹燥的地面,帶着一種非人的、機械般的精準節奏。偶爾夾雜着一聲極其微弱的電子音,像是某種傳感器在工作。
江述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不是清潔工?這種移動方式,和他之前遭遇的那兩個穿着工裝、雖然危險但至少還像“人”的家夥完全不同。
阮清言的呼吸噴在他的頸側,頻率極低,幾乎感覺不到。她整個人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緊繃到了極點,所有的感官都投射到了門外的黑暗裏。
摩擦聲在門外停了下來。
江述幾乎能想象出,一個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正停留在那扇虛掩的、被熏黑的鐵門外,“注視”着這片漆黑的廢墟。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煎熬無比。
突然,一道慘白的光束毫無征兆地從門縫中掃了進來!
它不是手電筒那種有明確光源中心的光束,而是更像一種……激光雷達掃描式的線狀光,冰冷、均勻,無聲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掠過他們藏身的陰影區域上方,掃過倒塌的架子,掃過地面上的灰燼。
光束掃過時,江述感到一股極細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電磁麻癢感掠過皮膚。這不是普通的光!
阮清言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裏。這是一種極度危險的信號。
掃描光束在房間內來回掃了兩次,每一次都似乎更接近他們的藏身之處。江述的心跳快得要爆炸,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叫出聲來。
第三次掃描開始時,那光束竟然開始降低高度,筆直地朝着他們藏身的角落掃來!
躲不過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此刻如同驚雷般的聲響,從房間另一個角落傳來——是阮清言之前卸下的那個通風口格柵,她似乎用某種方式觸發了它,讓它從架子上滑落了下去。
掃描光束瞬間如同被吸引的毒蛇,猛地轉向,精準地鎖定了聲音來源!
與此同時,阮清言動了!
她猛地將那個用防火油布包裹着的物件塞進江述懷裏,另一只手從背包側袋抽出一個只有口紅大小的金屬管,看也不看就朝着門外光束來源的方向猛地擲去!
那不是攻擊,那東西在空中就爆開,沒有聲音,卻瞬間釋放出刺眼至極的、高頻閃爍的炫光,如同超新星爆發,瞬間吞噬了所有的視覺!
強光致盲彈!微型化版本!
即使緊閉着眼睛,江述也感到眼前一片煞白,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走!”阮清言的低吼在他耳邊炸開,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她猛地將他從地上拽起,不是沖向門口,而是沖向房間深處那面被熏得最黑的牆壁!
江述只能憑借本能跟隨着她的拉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他聽到身後傳來那種非人的摩擦聲驟然變得急促,還夾雜着一種高頻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像是某種能量武器在充能!
阮清言似乎對這裏的結構了如指掌。她拉着江述沖到牆邊,對着某處看似毫無異常的焦黑牆壁猛地一撞——不,不是撞,更像是用身體某個部位觸發了機關!
“咔嚓”一聲輕響,一塊牆壁竟然向內翻轉,露出一個狹窄的、向下延伸的通道!裏面有一股濃烈的、陳年地下道的潮溼黴味涌出!
“下去!”阮清言將他狠狠推入通道入口。
就在江述滾落下去的瞬間,他勉強恢復的一絲視力看到了回頭一瞥——
慘白的炫光正在消退,一個模糊的、絕非人類的輪廓正堵在門口。它有着修長的、類似節肢動物的機械支腿,支撐着一個流線型的、布滿傳感器節點的主體,沒有明顯的頭部,只有一個正在從炫光幹擾中恢復、重新凝聚起危險紅光的復雜光學鏡組。它的一只機械臂前端,不是手,而是一個正在發出滋滋聲、閃爍着幽藍電弧的球狀裝置!
守護者!這就是寶藏的守護者!根本不是人類!
阮清言沒有立刻跟上,她似乎又從背包裏掏出了什麼,朝着那個機械怪物的方向扔去,這一次,是濃密的、迅速擴散的灰色煙霧!
“快走!順着通道到底左轉!”她的聲音在煙霧和機械怪物的滋滋聲中傳來,隨即,通道入口的暗門猛地關上,徹底隔絕了上面的恐怖景象和聲音!
江述重重摔在冰冷潮溼的台階上,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地向下沖去。身後暗門緊閉,但似乎能感覺到輕微的震動從上方傳來,伴隨着沉悶的撞擊聲和某種能量釋放的嗡鳴!
她在上面獨自面對那個怪物!
通道極其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腳下溼滑不平。江述的心髒瘋狂跳動,懷裏的油布包裹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他只有一個念頭:跑!不能讓她做的犧牲白費!雖然他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犧牲!
他拼命向下跑,黑暗中只能依靠摸索。終於,腳下變成了平坦的水泥地,通道似乎到了底。他想起阮清言的話——“到底左轉”!
他猛地向左拐去,前方似乎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他朝着光亮狂奔,發現那是一個古老的、鏽蝕的鐵柵欄,外面似乎是城市的地下排水管網系統。鐵柵欄被破壞了一個缺口,剛好能容一人鑽過。
他毫不猶豫地鑽了出去,冰冷肮髒的污水瞬間沒過了他的腳踝。
他站在一條寬闊的地下河岸邊,遠處有微弱的光線從檢修口透下。他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那個通道出口隱藏在巨大的管道後面,寂靜無聲。
她呢?
她怎麼樣了?
那個機械的守護者……
就在這時,他鑽出來的那個缺口處,身影一閃!
阮清言如同鬼魅般鑽了出來,動作依舊敏捷,但呼吸明顯急促了許多,額角有一縷頭發被燒焦了,寬大的衛衣袖子上沾滿了灰燼和一道明顯的、被高溫擦過的焦痕。
她看到江述,沒有絲毫停頓,立刻上前一把拉住他,沿着水流相對較淺的岸邊快速移動。
“走!它暫時被幹擾和地形困住了,但不會太久!”她的聲音帶着劇烈的運動後的喘息,但依舊冷靜得可怕,“它的追蹤優先級很高,我們必須立刻徹底消失!”
兩人在地下管網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污水濺溼了褲腿,冰冷刺骨。周圍只有譁譁的水聲和他們急促的呼吸聲、腳步聲在巨大的管道中回蕩。
江述的大腦一片混亂,守護者非人的形態、阮清言險象環生的應對、懷裏的神秘包裹……這一切都如同噩夢。
不知跑了多久,阮清言終於在一個向上的鐵梯前停下。她再次拿出設備掃描了片刻。
“上面安全,是預定的撤離點。”她率先爬了上去,用力推開了一個沉重的窨井蓋。
兩人先後爬出,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偏僻的公園角落,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周圍空無一人。
冷風一吹,江述才感到渾身冰冷,後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阮清言迅速將窨井蓋復原,然後靠在一棵樹上,微微喘息着,檢查着手臂上的焦痕,眉頭微蹙。
“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江述的聲音還在發抖,懷裏的油布包裹變得無比沉重。
阮清言抬起眼,夜色下,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但眼神卻亮得驚人,那是一種混合着後怕、興奮和極度專注的光芒。
“RC-01型‘清道夫’,”她喘勻了呼吸,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但語速很快,“自動化戰場清理單元,非公開型號。擅長室內近距離戰鬥和環境淨化。配備非致命性神經幹擾器和低功率熱能射線,用於‘目標制服’和‘痕跡抹除’。”
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着一絲冰冷的嘲諷:
“看來,‘寶藏’的級別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高。高到需要動用這種‘守護者’。”
她的目光落在江述懷裏的油布包裹上。
“現在,讓我們看看,我們差點用命換來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