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兩人急促的呼吸聲和服務器降頻後沉悶的低吼。阮清言的動作快得驚人，拆卸、收納、關閉系統，一系列操作行雲流水，帶着一種經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效率。冰冷的金屬空間內，彌漫開一種大戰將至的緊迫感。
江述不敢怠慢，將阮清言給的信號幹擾器、筆記本和筆死死塞進背包，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外部那無形的壓力，透過短暫的電磁脈沖和阮清言冰寒的臉色，清晰地傳遞進來。安全屋不再安全，他們成了甕中之鱉，必須在那張網徹底收攏前逃出去。
“跟上。”阮清言將最後一個背包甩到肩上，兜帽下的眼神銳利如鷹。她沒有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屬主門，而是轉向工作台後方一片看似毫無縫隙的金屬牆壁。
只見她在牆壁某處看似隨機排列的線纜接口上快速撥弄了幾下，又用指尖在一塊啞光金屬板上按壓了特定的序列。一聲幾不可聞的氣密聲響起，一塊約一人高的金屬板悄然向內滑開，露出後面一條狹窄、陡峭向上的金屬階梯，裏面漆黑一片，散發着陳年的灰塵和鐵鏽氣息。
“應急通道。直通地面另一個廢棄出口。”阮清言言簡意賅，率先鑽了進去，“速度要快，他們的掃描間隔在縮短。”
江述緊隨其後。階梯又窄又陡，幾乎需要手腳並用。身後的入口在他們進入後迅速關閉，徹底隔絕了下方那個臨時庇護所的最後一絲光亮和聲響。徹底的黑暗包裹了他們，只有阮清言手中一個微型手電射出冷白的光束，照亮腳下鏽跡斑斑的台階。
向上爬了大約兩層樓的高度，階梯頂端被一個沉重的、鏽死的鑄鐵井蓋擋住。阮清言示意江述噤聲，她將耳朵貼在冰冷的井蓋上，仔細傾聽了片刻，同時用手機大小的設備掃描了一下。
“暫時安全。”她低聲道，然後將一個類似吸盤的工具按在井蓋上，手動旋轉着某個機關。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後，井蓋被緩緩移開一條縫隙。
傍晚昏暗的光線和潮溼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阮清言率先靈巧地鑽了出去，然後伸手將江述也拉了上來。
江述大口呼吸着外面冰冷的空氣，發現自己身處另一條更偏僻、堆滿建築垃圾的死胡同深處，四周是待拆遷的破敗樓房，杳無人跡。他們出來的地方，是一個被僞裝成廢棄管道口的隱蔽出口。
“這邊。”阮清言沒有絲毫停頓，迅速辨認了一下方向，領着江述鑽進錯綜復雜的小巷網絡。她似乎對這片區域了如指掌，總能找到最隱蔽、監控最少的路徑。
兩人的腳步急促而輕微，在空曠的廢墟間回蕩。江述的心依舊高懸着，總覺得黑暗中有無數的眼睛在注視着他們。阮清言則始終保持着極高的警惕，每到一個路口都會驟然停下，仔細觀察感應，確認安全後才快速通過。她手中的平板屏幕上，復雜的地圖和不斷閃爍的光點指引着方向。
“舊唱片公司……在哪裏？”江述壓低聲音問道，試圖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緊張。
“城南，‘紅棉唱片’舊址。”阮清言腳步不停，語速飛快地回答，“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曾經輝煌過，推出過幾個曇花一現的樂隊和歌手，二十一世紀初迅速沒落，大約八年前被一家不起眼的‘文化資產管理公司’收購，而那家公司經過層層追溯，最終股權指向‘忘憂科技’的一個空殼基金會。”
她的聲音在狹窄的巷道裏顯得格外清晰冷靜。
“收購後不久，紅棉唱片所有的實體檔案和母帶在一場‘意外火災’中焚毀殆盡。原址廢棄至今，無人問津。時間點和你母親可能聽到那首曲子的時段，以及《夕陽伴歸途》播放的時間，存在重疊。”
一切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那個地方。
就在這時，阮清言猛地停下腳步，一把將江述拉進一個破敗的門洞陰影裏。
“噓！”她的聲音壓得極低。
江述屏住呼吸，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巷口遠處，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廂式車緩緩駛過，車窗貼着深色的膜，看不清裏面，但車頂似乎裝着某種不起眼的碟形天線。
是清潔工的車？還是其他什麼人？
廂式車並未停留，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
“繞路。”阮清言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改變了前進方向，選擇了一條更繞、但更隱蔽的路線。她的表情愈發冰冷，顯然，對方的搜索網比預想的更密。
又經過近半小時提心吊膽的穿行，他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附近。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荒涼。一片用鏽蝕鐵皮圍起來的廢棄廠區，裏面是幾棟破敗的蘇式風格老廠房，牆壁斑駁，爬滿了枯藤，窗戶幾乎沒有一扇是完整的，像一個個黑洞洞的眼睛。“紅棉唱片”幾個褪色的大字還依稀殘留在最高那棟樓的外牆上，訴說着往昔微不足道的痕跡。
廠區大門被粗大的鐵鏈鎖着，但旁邊的鐵皮圍擋早已被人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阮清言沒有立即進去，而是再次拿出設備，對着廠區內部進行掃描。
“沒有檢測到明顯的電子信號或熱源。但不排除有被動感應裝置。”她收起設備，眼神銳利地掃視着每一扇窗戶和陰影角落，“跟緊我，注意腳下，不要觸碰任何看起來不自然的東西。”
兩人從破口處悄無聲息地潛入廠區。院子裏雜草叢生，堆積着各種破爛的家具和工業垃圾。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灰塵和腐木的氣味。
主辦公樓的大門早已不知去向，裏面是大廳，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廢紙和燒焦的雜物殘骸。牆壁被煙火熏得漆黑，顯然經歷過大火。
阮清言打着手電，光束掃過滿目瘡痍的內部。她似乎在尋找着什麼特定的地點。
“錄音棚……或者檔案室……應該在那邊。”她指了指一條幽深漆黑的走廊。
走廊裏更加陰暗，腳踩在灰燼和碎屑上發出窸窣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江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總覺得在那些黑暗的門洞和拐角後，隱藏着未知的危險。
突然，阮清言的手電光束定格在走廊盡頭一扇厚重的、被熏得漆黑的鐵門上。那門看起來異常堅固，與其他地方格格不入，門上還殘留着“資料重地，閒人免進”的斑駁字跡。
門沒有鎖死，虛掩着一條縫。
阮清言示意江止步，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輕輕推開門。
門內是一個相對寬敞的房間，同樣被大火肆虐過，但依稀能看出曾經是檔案室或庫房。一排排被燒得扭曲變形的金屬架子歪倒在地，空氣中飄散着紙張灰燼和某種奇怪的化學藥劑混合的刺鼻氣味。
手電光掃過，滿目皆是毀滅和荒蕪。
似乎一無所獲。
江述的心沉了下去。難道他們冒着巨大風險來這裏，只是一場空？
但阮清言的眉頭卻微微蹙起。她的光束仔細地掃過地面，最終停留在房間角落一處看似被清理過的地面上。那裏沒有那麼多灰燼，而且……
她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下地面，指尖沾上一些不同於周圍灰燼的、更細膩的白色粉末。
“石灰粉……最近有人來過，試圖掩蓋痕跡。”她低聲道，目光變得無比銳利。
她站起身，光束向上移動，最終停留在牆角高處，一個被熏得漆黑、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通風口格柵的地方。
那格柵，有被近期動過的痕跡！螺絲口有新鮮的劃痕！
阮清言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背包裏拿出小巧的工具，踩着一個倒下的架子殘骸，靈巧地卸下了那個通風口的格柵。
一股更加陳腐、卻少了煙火味的空氣從通風管道裏涌出。
手電光探入，只見狹窄的管道深處，似乎藏着什麼東西。
阮清言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被厚厚防火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物件。
油布包裹得很嚴實，似乎並未被大火波及。
就在她落地，準備打開包裹的一刹那——
“啪！”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脆響，從門外走廊遠處傳來！
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枝！
阮清言臉色驟變，瞬間熄滅了手電光！
整個空間，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江述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黑暗中，他感覺到阮清言冰涼的手指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將他拉向房間另一個方向的角落陰影裏。
她的呼吸噴在他的耳畔，聲音低得如同嘆息，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別出聲。”
“守護者……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