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二嬸倒是有趣得很,幾次暗地裏罵過她,叫她不要對傅臨舟的話言聽計從。
但她當時當局者迷,沒能好好考慮二嬸的話。
沈令儀道:“四妹妹說的好生奇怪,敬茶禮送的就是個心意,我送親手繡的帕子,是對老夫人最大的敬重。老夫人這般通透的人,怎會挑理?”
她一扭身,從另一個托盤上,拿出一套點翠頭面。
那點翠流光溢彩,在陽光下折射出碧玉般的光澤。
翠羽層層疊疊,宛如春日枝頭新綻的嫩葉,每一根都精心挑選過,色澤均勻得沒有一絲雜色。
她雙手捧給二老太太廖氏。
“二嬸,您是長輩,首次見面,這套頭面,送給您。”
老夫人差點驚掉下巴。
“這...這怎麼使得!”老夫人眼中,早已綻出貪婪的光。
她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無數珍寶,卻從未見過如此成色上乘的點翠。
這個賤婦,對自家人摳搜,對外人可倒大方得很。
偏當着人家的面,她們還不能說什麼。
廖氏抬眸回望她,她只瞧見了沈令儀眼中的真誠,又看了眼貪婪的老夫人,不露聲色:
“二嬸就不跟你客氣了,二嬸也有禮物送你。”
沈令儀只覺手上一空,緊接着兩只手腕上,便多了兩只翠綠的玉鐲。
這算是很重的回禮了。
和前世一樣。
廖氏從沒有輕視過她,還對她頗有照顧。
只是廖氏沒有權勢,依靠着伯府過活,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做主的。
前世,沈令儀送廖氏的禮物是一支發簪,不值什麼錢。
這一世,沈令儀特意選了這套頭面,她要報答廖氏帶給她的溫暖。
沈令儀給二房的每個姑娘都送了一支珠釵。
到三房這邊,三房的人以爲,自家收的禮物肯定和二房的一樣。
都眼巴巴地等着收大禮。
結果,沈令儀掀開紅綢,好嘛,清一色的絹帕。
他們不禁大失所望。
在想,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難道是廖氏,替沈令儀說過話的緣故?
廖氏從嫁過來就與老夫人不對付,所以二房的日子過得一直不如三房。
就是老夫人明裏暗裏,給二房的人使絆子。
三房的老太太邱氏,眸中閃現精光。
等着吧,一會有你二房哭的時候。
這邊禮物剛一送完。
那邊邢嬤嬤就像死了娘一樣,慌慌張張跑進來,聲音尖厲,“老夫人,不好了!財神像...碎了!”
她的手中捧着幾塊碎裂的翡翠碎片。
滿堂震驚,七嘴八舌。
大家都知道,老夫人是商戶出身,她不供菩薩,但她供財神。
這尊財神,是秦琬琬救了淑妃後,淑妃感念老夫人教女有方,賞她的一尊墨色翡翠財神像。
也算是宮中之物。
珍貴非常,老夫人愛得跟什麼似的。
平日碰都不讓碰。
一日三時,按時上香上供。
伯府敗落以來,全靠着老夫人的嫁妝度日。
衆人也樂於看着老夫人的莊子、鋪子收成好。
年節時,二房三房的人,也會去財神像前上炷香。
誰都知道這尊財神像,對老夫人有多重要。
如今聽說財神像碎了,衆人俱都是心驚。
老夫人白着臉站起來,“不是去拿玉佩的嗎?好好的,財神像怎麼會碎?”
三老太太吳氏道:“這麼多年,咱們家一直順遂,怎的偏生今日財神像便碎了?我聽說,財神最忌掃把星沖撞。”
吳氏看向沈令儀,遲疑着道,“是令儀年紀輕,又擁有這樣豐厚的嫁妝,壓不住這富貴,沖撞了財神?”
沈令儀冷笑,這就是說她是掃把星了?
廖氏不悅道,“三弟妹,慎言!你什麼時候信奉這些鬼神之說了?莫要損毀小輩們的聲譽!”
沈令儀站在後方,將衆人的舉動盡收眼底。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邢嬤嬤慌亂的神情,“邢嬤嬤,怎麼不見章嬤嬤?”
她語調輕柔,卻讓邢嬤嬤渾身一顫。
邢嬤嬤撲通一聲跪下,眼神飄忽不定:“就是姓章的!奴婢帶她去拿祖傳的玉佩,她沒見過這樣好的玉面財神,上手去摸,奴婢制止她,她竟然...失手推倒了財神像!”
她越說越快,仿佛急於將這罪名扣死在章嬤嬤頭上。
沈令儀眸光一凜,胡扯!
章嬤嬤出身定北侯府,什麼珍奇古玩沒見過?
怎會做出這等莽撞之事?這分明是有人要活生生冤枉死章嬤嬤的!
那夜章嬤嬤染血的屍身,如刀刻般印在她心底。
傅子悠突然踱步上前,面色不善地打斷她的思緒:
“弟妹!那可是淑妃娘娘賞給母親的財神像,無故毀了是大不敬之罪。沖撞的是伯府財運,你的嬤嬤承擔得起嗎?你不給個解釋嗎?”
沈令儀冷笑:“大姐姐!慎言!這財神像碎得蹊蹺,無論如何都要家中長輩們一同查證,才作數的。”
沈令儀走到邢嬤嬤面前,從她手裏拿起一片翡翠,仔細端詳,目光如秋水般掠過老夫人和傅子悠的臉。
“老夫人,您說呢?”
老夫人眉宇間的慌亂褪去,她微眯着眼睛,一張方臉格外嚴肅,
“翡翠碎片在此,還有什麼好查?我看你三嬸說的沒錯,你剛嫁來伯府,與伯府運道相悖,年紀輕,壓不住富貴,又識人不清,用了章嬤嬤這種邪祟之人,所以才沖撞了伯府的財運。”
沈令儀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天真中帶着幾分狡黠,“那依老夫人之見該如何呢?”
老夫人一張方臉上,擠出一絲慈祥的笑容,“你的嬤嬤身上有邪祟,不如把她打發到莊子上,我另替你擇一位能幹的嬤嬤,教着你打理嫁妝。豈不是更好?”
不好。
一點都不好。
她太清楚這“打發到莊子上”意味着什麼了。
前世,章嬤嬤就是在所謂的"莊子"上,被活活打死。
等她再見到章嬤嬤時,只有一具染血的屍體了。
老夫人想侵占她的嫁妝,卻忌憚直接明搶會落人口實,被詬病靠兒媳養家。
於是借着財神像碎裂一事,企圖除掉忠心耿耿的章嬤嬤。
只要章嬤嬤一死,她便能名正言順地派親信接管嫁妝。
名義上嫁妝仍歸沈令儀所有,實則幕後掌控者已悄然變成老夫人。
如此一來,既達成侵吞目的,又保住了體面。
好毒的奸計。
沈令儀前世,也掙扎過。
甚至以告到順天府要挾老夫人,才勉強保住嫁妝不被明目張膽侵占。
但老夫人怎會死心?
最終還是用丫鬟們的性命威脅她,逼她妥協。
“不成!怎能憑借邢嬤嬤一人之言,就定了章嬤嬤的罪。就算順天府審案,也斷沒有這般草率的!”
又轉身看着傅臨舟,字字鏗鏘,“伯爺,事情如何,去現場看看不就清楚了?今日這財神像碎裂一事,必須徹查清楚,還章嬤嬤一個公道!”
傅臨舟也沒想到,沈令儀竟有如此膽識與謀略。
若是她能誠心幫自己青雲直上該有多好?
可他想到沈令儀說的,密信送回侯府,並且還把人形巫蠱的事,告知了心腹。
心頭就堵得難受。
他方才一直在走神,想派人去定北侯府查出密信的位置,以及查出是哪個心腹,好除掉他們。
此時,他收回心神,假意道,“令儀說的是,一起去後堂看看便知。”
衆人隨着傅臨舟,進了後堂。
果然在地上,瞧見了幾片翡翠碎片。
老夫人和吳氏對視一眼,神色得意。
沈令儀卻一眼看到了,旁邊被人綁着,堵住口的章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