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東西?”
李紅梅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連那抹得慘白的粉都差點掉下來。
“姜河,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她輕蔑地瞥了一眼姜河那件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襖,眼神裏全是鄙夷:
“就你這窮酸樣,能掏出什麼好東西?難不成是你從耗子洞裏摳出來的半塊發黴紅薯?”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也跟着哄笑起來。
“就是啊,姜知青,別逞能了。”
“趕緊回家抱媳婦去吧,跟人家大知青比什麼闊氣?”
嘲諷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亂叫。
沈小雨的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臉塞進那盆冰涼的髒水裏。她覺得自己給當家的丟了人,那只被姜河捂在懷裏的手,也不安地掙扎起來。
姜河卻紋絲未動。
他的手還在懷裏摸索,嘴角那一抹冷笑越來越深。
就在這時。
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踩着積雪的“咯吱”聲,從旁邊的小路上傳來。
“誰說他沒有好東西?”
這聲音清冷、高傲,帶着一股子與生俱來的貴氣,瞬間壓過了井台邊的嘈雜。
所有人下意識地回頭。
只見趙曼麗披着那件雖然破舊、但依然被她穿出幾分風衣味道的呢子大衣,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那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優雅。
哪怕是在這灰撲撲的北大荒,哪怕是滿身狼狽,她往那一站,依然像只落難的鳳凰,能把李紅梅這種土雞襯得灰頭土臉。
“是你?”
李紅梅看着趙曼麗,眼裏閃過一絲嫉妒。她認得這個女人,那個昨天剛被姜河領回家的“黑五類”大小姐。
“怎麼?你也想幫這個窮鬼出頭?”李紅梅撇了撇嘴,“也不照照鏡子,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
趙曼麗連正眼都沒夾她一下。
她徑直走到姜河身邊,看了一眼還蹲在地上的沈小雨,眉頭微微一皺,伸手把沈小雨另一只溼漉漉的手拉了過來,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擦拭。
“趙……趙姐……”沈小雨受寵若驚,想縮回手。
“別動。”
趙曼麗輕聲喝止,然後轉過頭,目光像兩把冰刀子,直直地刺向李紅梅:
“有些東西,不是你戴在手上顯擺,你就真成了鳳凰。草雞插上金毛,它也飛不上枝頭。”
“你罵誰是草雞?!”李紅梅瞬間炸毛,尖着嗓子吼道,“你個臭老九,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我有上海表!你有什麼?”
“表?”
趙曼麗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斷腿眼鏡,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這種流水線上下來的工業品,在我家,那是給保姆買菜計時的。”
說完,她似乎是覺得手冷,想要把手揣回兜裏。
就在手從兜口滑落的一瞬間。
“當啷——”
一聲清脆悅耳的金屬撞擊聲,在這寂靜的雪地裏顯得格外刺耳。
有什麼東西,從她的破大衣兜裏滑落,掉在了那塊青石井台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那個東西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根長條狀的物件。
不大,也就小拇指粗細。
但在那慘白的雪光映襯下,它散發着一種讓人呼吸停滯的、厚重的、金燦燦的光芒!
那是金子!
純正的、毫無雜質的黃金!
“我的天……”
不知道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二狗正蹲在邊上看熱鬧,這會兒眼珠子差點瞪脫窗,哈喇子瞬間就流了下來:
“大……大黃魚?!”
雖然只是最小號的一兩重的小黃魚,但在這個一分錢能掰成兩半花的年代,這就等於是把一套四合院扔在了地上!
那金燦燦的光芒,瞬間把李紅梅手腕上那塊銀白色的手表給比成了廢鐵。
李紅梅傻了。
她死死盯着那塊金條,眼裏的貪婪和震驚交織在一起,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趙曼麗卻像是掉了一塊石子一樣淡定。
她彎下腰,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那根“小黃魚”,隨手在袖口上擦了擦上面的雪沫子。
然後,她轉過身,極其自然地把金條遞到了姜河面前:
“當家的,剛才出門急,忘了給你。這玩意兒太沉,墜得我兜疼。”
“拿着吧,給小雨打個鐲子,或者融了給孩子打個長命鎖。比那些破銅爛鐵強。”
全場死寂。
只有北風呼呼地刮。
太沉?
墜兜?
給孩子打長命鎖?
這口氣,簡直大得沒邊了!
姜河看着趙曼麗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狡黠眼睛,心裏暗暗豎了個大拇指。
這助攻,絕了!
他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接過那根沉甸甸的小黃魚。
金子入手的觸感冰涼,但姜河的心裏卻是火熱的。
他拿着金條,在手裏拋了兩下,然後漫不經心地遞到沈小雨面前:
“媳婦,拿着。”
沈小雨整個人都懵了,手足無措地往後縮:“不……不行,這太貴重了……”
“拿着!”
姜河一把拉過她的手,硬生生把金條塞進她那滿是凍瘡的手心裏:
“趙姐給的見面禮,哪有不要的道理?”
“再說了,咱家也不差這點東西。回頭我去趟省城,給你換個好點的鐲子。這種成色的金子,也就勉強能戴戴。”
他轉過頭,目光戲謔地看向已經面色鐵青的李紅梅:
“李大知青,你剛才說啥來着?身份?”
“你說,是這一兩黃金有身份,還是你那塊還得在那倒騰工業券的破表有身份?”
李紅梅的臉,瞬間從白變紅,又從紅變紫,最後黑得像鍋底。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幾十個耳光,臉皮火辣辣地疼。
她引以爲傲的手表,此刻戴在手腕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沉得她抬不起手。
“你……你們……”
她哆嗦着嘴唇,指着姜河和趙曼麗,想要罵人,卻發現自己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在這實打實的黃金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周圍村民看她的眼神也變了。
從剛才的豔羨,變成了嘲笑和看戲。
“嘖嘖,還得是人家大小姐啊,隨手就是金條。”
“李知青那塊表,怕是連人家個零頭都比不上吧?”
“這就是差距啊,有些人是裝闊,有些人是真闊。”
這些議論聲像針一樣扎進李紅梅的耳朵裏。
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捂着臉,再也沒臉待下去了,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進了風雪裏。
那背影,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
“切,什麼玩意兒。”
姜河冷哼一聲,重新提起水桶。
“走,媳婦,回家包餃子!”
……
姜家的小土屋裏,熱氣騰騰。
門一關,隔絕了外面的風雪和閒言碎語。
姜河把水桶裏的水倒進水缸,轉身看向趙曼麗。
此時的趙曼麗,正坐在炕沿上,摘下眼鏡哈氣擦拭。
那股子剛才在井邊的高傲勁兒已經卸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易察覺的緊張。
“給。”
姜河走到她面前,攤開手掌。
那根小黃魚靜靜地躺在他滿是老繭的手心裏。
趙曼麗愣了一下,抬起頭看着他:“什麼意思?”
“剛才謝了,幫我媳婦解圍。”
姜河的聲音很平淡,卻透着股子真誠:“但這東西太貴重,戲演完了,物歸原主。”
他不是沒見過錢。
前世身家幾十億,這點金子在他眼裏不算什麼。
但這對於現在的趙曼麗來說,可能是最後的保命錢。
趙曼麗盯着姜河的眼睛,看了足足有三秒鍾。
她在商場上閱人無數,見慣了貪婪和算計。
可在這個男人的眼裏,她只看到了坦蕩。
面對黃金而不動心,在這個餓死人的年代,這份定力,簡直讓人害怕。
趙曼麗突然笑了。
不是剛才那種高高在上的冷笑,而是一種釋然的、帶着點欣賞的笑。
她沒有接金子,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後。
“姜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啊?”姜河一愣。
“我趙曼麗雖然落魄了,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
趙曼麗站起身,雖然穿着破舊的棉襖,但那一瞬間的氣場,竟然壓過了身爲主人的姜河:
“我說這是給小雨的見面禮,那就是給她的。”
“再說了……”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復雜起來,環視了一圈這個破舊卻溫暖的小屋:
“你救了我們的命,又收留了我們。這根金子,就算是我的投名狀,也是我們三個入夥的飯錢。”
“你要是不收,那就是趕我們走。”
姜河看着她那倔強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趙曼麗這是在賭。
賭他姜河的人品,賭這個家能容得下她們。
如果他現在收了金子,那就是真正接納了她們,把她們當成了自己人,而不僅僅是累贅。
“行。”
姜河不再推辭,反手把金子塞進了旁邊還在發呆的沈小雨手裏。
“媳婦,收着。既然趙姐說了是飯錢,那以後咱家的夥食標準,還得往上提一提。”
他又轉頭看向趙曼麗,眼神深邃:
“趙姐,這飯錢我收了。但我姜河這兒的飯,可不便宜。”
“以後,你們不僅要幹活,還得幫我掙回更多的金條。”
趙曼麗重新戴上眼鏡,嘴角微揚:
“成交。”
這一刻,兩個聰明人之間,達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
而沈小雨捧着那根沉甸甸的金條,感覺手心燙得慌。
她看看姜河,又看看趙曼麗,小腦袋瓜怎麼也想不明白:
剛才在井邊不是演戲嗎?
咋一轉眼,這就真成咱家的了?
當家的……這是真把鳳凰領進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