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晚霞在天邊褪盡,夜色如墨般浸染開來。
夏嵐家的廚房裏飄出陣陣面條的香氣,煤油燈在桌上搖曳,投下昏黃的光暈。
因着夏方萍家的突發狀況,晚飯只得簡單應付。
夏嵐利落地盛出兩碗面條,熱氣騰騰的白霧在燈光下嫋嫋升起,卻在分配時顯出了微妙的差別。
她將大的那一碗端到江映雪面前,碗裏臥着個金黃的荷包蛋,幾片翠綠的青菜漂浮在清亮的湯面上,還特意多舀了一勺豬油,油花在湯面上漾開誘人的光澤。
另外一碗則顯得素淨許多,只有清湯寡水和幾根面條,連點油星都難得一見。
“映雪,你多吃點,還在月子裏呢。”夏嵐溫聲說着,將筷子仔細擦幹淨才遞到兒媳手中,“這雞蛋是今早才從李嬸家買的,新鮮着呢。”
“方萍,家裏沒有多少面條了,想着要走了,也沒多買,只夠下兩碗了,你們兩個吃一碗對付一下吧。”
“……”夏方萍本來還想說什麼,但看見自家姐姐都沒吃,也就沒說什麼了。
不過,連忙進廚房去拿了一個空碗,把面條一大半挑到了自己碗裏,而柳夢佳那邊則是只剩下一大碗湯湯水水。
柳夢佳盯着江映雪那碗豐盛的面條,又看看自己碗裏稀稀拉拉幾根面,心裏的妒火蹭地就冒了上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空癟的肚子,從早上到現在,她只啃了半個窩頭,江映雪整天在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而自己呢?
她恨!
人和人的區別怎麼能這麼大!!
“映雪今天一直在家吧?”柳夢佳突然開口,聲音尖利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就在隔壁,難道沒聽見什麼動靜嗎?那小偷搬了那麼多東西,總不能一點聲音都沒有吧?”
廚房裏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煤爐上的水壺還在咕嘟作響,蒸騰的水汽在燈光下盤旋。
夏嵐正要遞出的筷子停在半空,眉頭微微蹙起。
江映雪懷裏的汀汀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到,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我中午哄汀汀睡覺,自己也跟着睡了一會兒,確實什麼也沒聽到。”江映雪緩緩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柳夢佳,目光平靜無波,仿佛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
“怎麼可能?!”柳夢佳激動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那麼多家具,搬起來怎麼可能沒聲音?你就在隔壁,除非是聾了才聽不見!”
她越說越激動,手指不自覺地絞着衣角,指節泛白:“說不定……說不定你就是故意不提醒的,就等着看我們笑話!”
“夢佳!”夏嵐厲聲喝止,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落在桌上,“你胡說什麼!”
江映雪卻不急不惱,只是輕輕將汀汀往懷裏摟了摟,手指輕柔地拍着孩子的背,聲音裏帶着恰到好處的委屈。
“你這話說的,就算我聽到了,又怎麼敢貿然出頭?我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婦人,還帶着這麼小的孩子,要是那些歹人報復起來,我們母女可怎麼是好?”
她說着,眼圈微微發紅,長睫低垂,在燈影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我知道你們家被偷了心裏難受,可也不能這樣冤枉人吧……咱們畢竟是親戚,我怎麼會存着這樣的心思?”
夏嵐聽到這話,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她把筷子拍在桌上,指着柳夢佳罵道:“你還有沒有良心?映雪還在月子裏,你就這樣攀咬她?那些小偷要是真被她撞見了,傷着她和汀汀怎麼辦?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夏方萍原本還在爲家裏的損失心痛,見姐姐動怒,立刻反應過來。
啪——
她猛地起身,抬手就給了柳夢佳一記響亮的耳光。
對啊,那可是她親孫女,要是被小偷偷走了可怎麼辦?
“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還不快給映雪道歉!”
清脆的巴掌聲在狹小的廚房裏回蕩,柳夢佳捂着火辣辣的臉頰,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她低着頭,死死咬住下唇,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了回去,只有肩膀在微微發抖。
這頓飯在壓抑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柳夢佳幾乎沒動那碗面,夏方萍倒是把面吃了個精光,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卻始終沒看兒媳一眼。
飯後,江映雪抱着汀汀坐在窗邊的藤椅上喂奶。
小汀汀吃得香甜,白嫩的小臉蛋在光線下幾乎透明,那雙黑亮的大眼睛滿足地眯着,偶爾發出滿足的咂嘴聲,小手無意識地抓着母親的前襟。
夏方萍在一旁看得滿心歡喜,她的孫女長得可真好看!
她湊近細看,忍不住贊嘆:“這孩子真是越長越水靈了,瞧這皮膚,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這眉眼,跟她爸小時候一模一樣。”
說着,她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臉蛋,卻被江映雪不着痕跡地側身避開。
而角落裏的柳夢佳,抱着自己瘦巴巴的女兒,孩子的哭聲細若蚊蠅,像是隨時都會斷氣。
“抱遠點,別吵着汀汀了,沒看見她在吃奶嗎?”夏方萍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只不耐煩地揮揮手。
柳夢佳默默地抱着孩子退到更暗的角落,輕輕搖晃着懷中的嬰兒,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孩子皺巴巴的小臉上。
給孩子喂完奶之後,江映雪以要給孩子換尿布爲由,抱着汀汀回了裏屋。
過了一會兒,她掀簾出來,面色冷淡地對夏方萍婆媳說:“天不早了,既然你們懷疑我,那就不留你們過夜了,到時候你們再出點什麼事情,我們家真是十張嘴都說不清。”
“啊?不是……”夏方萍一愣,連忙賠笑:“映雪,夢佳那是急糊塗了,胡說八道的,你別往心裏去,你看這天都黑了,我們這……”
“我累了。”江映雪打斷她,聲音雖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而且我看弟妹也不願意在這裏待着,既然互相看着不順眼,何必勉強?”
柳夢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在夏方萍警告的眼神中閉上了嘴。
她懷裏的孩子又開始小聲哭泣,那聲音像是小貓在叫,讓人心頭發緊。
最終,婆媳二人只得抱着孩子,灰溜溜地離開了夏嵐家。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現在好了,本來還可以在她家湊合一晚的!你非要逞那一時之快!”回去的路上,夏方萍越想越氣,指着柳夢佳的鼻子罵道。
柳夢佳抱着哭鬧的孩子,低着頭不敢吭聲,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塵土裏。
夜風吹過空蕩蕩的巷子,帶着刺骨的涼意。
她望着懷裏瘦小的孩子,突然悲從中來。
同樣是做母親的,爲什麼江映雪就能過得這般順心,而她卻要受這樣的委屈?
…
而此時,夏嵐正在廚房裏收拾碗筷,忍不住對裏屋的江映雪說:“映雪,你也別太往心裏去,夢佳她就是…”
“媽,我明白。”江映雪輕柔的聲音從裏屋傳來,“我只是累了,想早點休息。”
夏嵐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她隱約覺得,自從生了孩子後,這個兒媳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只覺得江映雪的眼神裏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藏着什麼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