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開會的時候,空氣裏會有一種專屬於大公司的人造緊張感
PPT翻頁聲、鼠標點擊聲、偶爾的咳嗽聲,配上會議室中央那一塊碩大的大屏幕,像在開發布會,又像在開批鬥會。
這天,被擺在大屏幕正中間的,是一行字:
【關於《社畜不想死》欄目安全風險及規範引導的討論會】
簡單說
那場“踩線直播”之後,平台終於反應過來:
你們這個深夜小破節目,是真的會被遇到高危觀衆的。
一、平台:請你們做一期“安全提示特別篇”
運營小甜甜一臉“我也很無辜”的表情坐在會議桌一角,身邊是風控、法務、公關、品牌,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大會特別邀請專家”的心理機構代表。
PPT第一頁,是一張截圖:
夜班NPC那條紅色彈幕。
【夜班NPC想下線:
晚安。
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下面是平台風控部寫的報告:
【本次事件評估:
平台與欄目組處理相對及時,
成功延遲對象高危行爲意向,
但仍存在以下風險:
部分觀衆誤以爲“直播間可代替專業求助渠道”;
公衆對“節目幹預邊界”認知模糊;
媒體可能放大“平台承擔救助責任”;
若出現不良結局,輿論風險極大。】
風控經理咳了一下:“簡單說你們節目做得不錯,但我們有點怕。”
法務補了一句:“很怕。”
品牌負責人則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也說明你們這個欄目有社會影響力。”
“謝謝?”
江不驚坐在另一頭,整個人有點恍惚,“聽上去有點像‘你們可能隨時觸發輿情炸彈,但也很有商業價值’。”
心理機構代表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大叔,講話不緊不慢:
“從專業角度看,你們那天的應對不完美,但已經比很多人想象中好很多。”
“不過,”他頓了一下,“確實有一個問題 你們給了觀衆陪伴感,卻沒有跟他們把邊界講清楚。”
“他們以爲你們可以什麼都處理。”
“但事實上,你們不能。”
江不驚沉默了幾秒,點頭:“這個我承認。”
“所以我們平台這邊有個建議”
運營小甜甜趕緊接上,“不,準確說是要求。”
她在PPT上點了一下,跳出一頁大標題:
【建議制作一期
《安全提示特別篇》】
下面一行小字:
【副標題:
談清楚“節目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系統性介紹求助渠道和自救/互助方式】
“簡單說就是”風控經理總結,“請你們做一期比較正式、嚴肅一點的節目,把安全提示都講明白。”
“當然,也不能太嚇人。”品牌趕緊補充,“要保持你們原來的那種風格。”
“既要嚴肅,又要不嚇人,還要保持風格。”
白悠悠飄在江不驚身後,小聲點評,“你們陽間這些需求,怎麼這麼像甲方寫文案。”
心理機構代表推了推眼鏡:“我們可以協助你們整理專業內容,另外也希望能借此機會,把一些求助資源推廣出去。”
“比如?”江不驚問。
“比如當地的心理援助熱線、醫院精神科門診、學校心理老師、社區社工……”
他一條條列,“還有如何開口跟身邊的人說‘我不太對勁’。”
法務補刀:“以及明確節目不是危機幹預熱線,一旦出現緊急情況,仍須優先聯系當地救援系統。”
“明白了。”
江不驚抬手,“總結一下你們的意思”
他掰着手指頭:
“我們要在不把節目做成政教頻道的前提下,
正經講一集‘怎麼求助,不要只來找我們’?”
運營小甜甜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行。”
他說完這句,自己都驚了一下居然答應得挺痛快。
因爲他很清楚
那天夜班 NPC 的那句“最後一次”,
已經把“我們能做什麼”的現實,赤裸裸摁在他們臉上過一回了。
二、小破工作室的策劃會:我們不要說教課
出租屋。
江不驚、白悠悠、顧行圍着一塊早就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白板,開起了他們這檔節目罕見的“嚴肅策劃會”。
白板上寫着幾個大字:
【安全提示特別篇
不能無聊
不能假笑
一定要講清】
“我最怕的就是開成一個電視台式宣講會。”
江不驚拿着馬克筆,“什麼‘生命可貴,請撥打熱線’那種。”
“那你打算怎麼開?”顧行問。
“先把我們的廢話權用滿。”
白悠悠搶答,“開頭直接說:‘這期可能有點無聊,但你最好別劃走。’”
她在白板上寫:
【標題暫定:
《安全提示,別急着劃走》】
“不錯。”江不驚滿意,“有我們節目的味兒。”
“內容結構呢?”顧行很專業地問題拆解。
他在白板另一邊寫:
我們是誰 / 不是誰
什麼時候需要“認真求助”
可以找誰 / 怎麼找
你可以對別人做什麼
不完美的現實 & 寬恕自己
“第一部分我們是誰 / 不是誰。”
顧行解釋:“要講清楚你們是一個深夜節目,不是急診室;你們能做的是陪聊和提供小小動力,不能替代線下專業幹預。”
“這個我來。”
江不驚舉手,“我來把自己說得‘沒那麼偉大’。”
“第二部分什麼時候需要認真求助。”
顧行說,“就是說清楚:從‘偶爾想死’到‘有具體計劃’之間,是有區別的。”
“我懂。”白悠悠點頭,“就是我們項目那條:‘想法階段’ vs ‘行動階段’。”
“可以用類比。”
江不驚挑眉,“比如從‘我真不想上班’到‘我已經寫好辭職信明天就要交’。”
“差不多這個意思。”顧行笑。
“第三部分找誰 / 怎麼找。”
“這裏我建議列一個‘能量消耗梯度’。”
他寫:
【 先找身邊可信任的人(家人、朋友、老師、同事)
如果說不出口,可以用文字 / 轉發 / 錄音
可以嚐試學校心理老師 / 公益熱線 / 心理諮詢
高危時刻,優先緊急電話 / 醫院急診】
“但我們不能具體報真實熱線號碼。”江不驚想起平台法務,“那就統一說‘當地熱線’。”
“可以。”顧行點頭,“重點是讓大家知道‘求助’這件事是有很多層級可以選的。”
“第四部分你可以對別人做什麼。”
“這個我要重點畫個圈。”
白悠悠搶筆,“因爲不少人看完節目會把自己變成‘臨時心理老師’。”
她寫:
【你不是對方的醫生,你可以:聽他講完陪他去看醫生 / 老師幫他查資料在他猶豫時說一句:“要不,我們先去看看?”】
“你不能:”
【許下‘我永遠不會離開你’這類你做不到的承諾一個人扛下‘只要你怎麼樣我就怎麼樣’這種雙人誓言】
“這兩條……”
江不驚看着那行“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心裏有一絲麻。
白悠悠輕輕看他一眼——雙方都沒說話,但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第五部分不完美的現實 & 寬恕自己。”
顧行說,“我要在這裏講一句很重要的話”
“不是所有努力拽住的人,都能留下來。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最壞的結果
請不要只剩下‘都是我沒做好’。”
“這段必須好好講。”江不驚立刻點頭。
“你講的時候,我負責在後面敲木魚。”白悠悠小聲道。
“你這是想把現場搞成法事。”他扶額。
三個人一邊互相損,一邊認真把每一塊拆成可以講給觀衆聽的話。
白板上密密麻麻寫了一片:
【我們不替代醫生 我們不是熱線 我們只是深夜值班室你不是專業人員 但你是證明他存在過的人】
“好了。”
最後,江不驚放下筆,“今晚就按這個來。”
三、特別篇開場:先把話挑明了
晚上八點,直播間。
標題明顯不一樣:
【《社畜不想死》 · 安全提示特別篇】
這期有點嚴肅,但你別急着劃走
剛開播,彈幕照例先吐槽:
【看到“安全提示”差點先劃走】:標題自己會拆台。
【今晚不搞笑嗎】: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是不是上次便利店那位事件之後的平台要求】:你看我多懂事。
“對。”
江不驚一上來就誠實,“這期確實是平台要求的。”
“平台、心理老師、我們仨,坐在一起開了個會。”
“他們說 你們節目既然已經把那麼多‘不想死’、‘很想死’、‘勉強活着’的話講出來了,那你們得負責任,把**‘往哪求助’**也講清楚。”
他攤手:“我覺得這要求不算過分。”
彈幕:
【平台罕見做了件對的事】:我支持。
【那今天我們就是來上課?】:困了。
“不完全是上課。”
白悠悠漂浮在一旁,“你可以理解成——我們把平時藏在角落的‘注意事項’,集中拿出來講一遍。”
“講完之後,以後每次遇到類似情況,我們就可以說‘你去翻那期特別篇’。”
“也方便我們偷懶。”江不驚補刀。
顧行在小窗裏笑:“學會復用。”
“那我們先從第一件事講起 我們是誰 / 不是誰。”
江不驚深吸一口氣:
“我們是一個深夜直播節目。”
“我們能做的 是陪你聊天、聽你吐槽、跟你一起罵系統、一起數十口呼吸、一起給自己留一點點東西。”
“我們不能做的是代替醫生、老師、熱線、家人做決定。”
“你可以把我們當作”
他想了個比喻,“深夜道路旁的一個‘小賣部’。”
“你累了,可以在這歇一會兒,喝口水,坐一坐。”
“但你絕對不能把我們當成急診室。”
“如果你腿斷了,千萬不要說‘沒事,我先去小賣部坐會兒就行’。”
彈幕笑瘋:
【這個比喻我記住了】:小賣部不能打石膏。
【我好像之前真的把你們當急診室】:慚愧。
“所以”
顧行接上,“如果你現在只是覺得‘很喪、很累、很不想面對明天’,那我們在這裏陪你聊聊,可能是有用的。”
“但如果你已經出現了非常具體的結束計劃”
他語氣變得認真:
“比如你已經準備好地點、時間和方式;
比如你已經開始處理後事;
比如你在思考‘發不發最後一條動態’。”
“在這種情況下,你第一步,不應該是打開我們直播間。”
“你應該先撥打當地緊急電話 / 求助熱線,或者聯系身邊的成年人 / 醫生 / 老師。”
彈幕安靜了一會兒。
有人發:
【我剛剛一瞬間想關掉直播】:這話比“謝謝你來找我們”更誠實。
【那天我就是邊想邊刷你們】:現在想想有點後怕。
“你當然可以在之後來找我們。”
白悠悠說,“你可以來跟我們吐槽‘醫院走廊有多難熬’、‘熱線上的志願者有多囉嗦’。”
“你可以罵他們,我們可以陪你罵。”
“但在真正要命的那一刻”
她很少這樣一本正經:
“拜托你先找那些
真正能把你從窗台邊拽下來的人。”
“我們在屏幕這頭,手太短。”
四、什麼時候該認真求助:從“想法”到“行動”的分界線
“第二個問題 什麼時候該認真求助?”
顧行拿出了他專業的一面,但努力壓縮術語,讓話聽起來像人話。
“很多人會說:‘我也有過想死的沖動,但又不是真的想去做。’”
“這叫 被動死亡幻想,簡單說就是:覺得活着很累,但沒有具體行動計劃。”
“還有一種情況,是你已經在 主動準備。”
“比如 開始頻繁查某些危險信息;”
“比如 開始分配自己的東西、寫類似遺書的東西;”
“比如 在心裏已經計劃好‘哪天、在哪裏、用什麼方式’。”
“如果你已經到了第二種”
他直視鏡頭:“就請你務必把這當成一個‘疾病信號’,而不是性格問題。”
“就像你發高燒到40度,不會說‘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發燒’,而是會考慮去醫院。”
彈幕刷出一片【40度懂了】:
【我原來以爲自己“矯情”】:現在知道是“燒高了”。
【謝邀,我在準備分配自己的書】:我先去把箱子封起來。
“我知道你們裏有人,會說‘我既沒有心情去求助,也沒有錢看醫生’。”
顧行點點頭,“現實困難非常真實。”
“但在你有能力做到的範圍內”
他緩緩說:
“能往外伸手,就先伸一伸。
伸出去的是一只手,
接住的可能是一個人、一群人、一整套系統。”
“這手你伸不伸,是你最後的權利。”
“我們能做的,只是一次次提醒你 你有這個權利。”
五、“我該找誰?”從最小成本開始
接下來,是觀衆問得最多的問題:
【我該找誰?】
【我跟家裏說不出口。】
【我怕老師不信。】
【我朋友也很喪,我不想給他添負擔。】
“所以我們把‘求助對象’分了個級。”
江不驚打開一張手繪示意圖,畫得跟小學生科學課一樣:
【求助能量消耗表】
最外圈寫着:
【A:最低門檻 匿名 / 在線】
“比如發匿名樹洞,比如打匿名熱線,比如給我們寫留言。”
“這一步的作用,是讓你相信‘有人願意聽你說’。”
“中間一圈寫着:
【B:中等門檻——熟人 / 老師】
“比如跟同學、朋友、老師、同事說一句——‘我最近狀態不太好,你能不能聽我說兩句。’”
“這一圈的作用,是讓你不再完全一個人扛。”
“最裏圈寫着:
【C:高門檻——專業系統】
“比如醫院精神科門診、學校心理諮詢室、社會心理服務點。”
“這一步很難,因爲你要承認:‘好像不是我一個人靠意志力就能扛過去了。’”
“但它是——最有可能對你的生命安全產生直接影響的。”
彈幕看得一愣一愣:
【原來可以分階梯】:我總以爲要直接去醫院才叫“求助”。
【我目前在A層徘徊】:匿名噴完就關手機。
【我好像邁過B了】:跟老師說了“我有點不對勁”。
“那具體怎麼開口?”有人問。
【每次我想說的時候,嘴都會軟掉。】
“來,顧老師給你寫段台詞。”
白悠悠提議,“我們節目特色之一:提供可復制發言。”
顧行笑了笑,真寫:
【跟朋友:
‘最近我有點撐不住了,
不是想嚇你,
但我真的需要有人聽我說兩句。
你有空嗎?哪怕只回我一個表情也可以。’】
【跟老師 / 心理老師:
‘老師,我最近狀態不太好,
有時候會有點嚴重的想法,
我不知道該怎麼講,
能不能約個時間聊聊?’】
【跟家人:
‘我最近有點不對勁,
可能需要去醫院 / 諮詢看看,
我自己有點害怕,
能不能你陪我一下?’】
“你可以一字不改地照抄。”
江不驚說,“也可以只抽取一句。”
“比如‘我有點撐不住了’、‘我自己有點害怕’。”
“這些話的共同點是看上去不酷,但是真話。”
彈幕:
【我剛剛復制了一句到備忘錄】:準備留着。
【我打算下周跟輔導員這麼說】:希望他聽得懂。
【謝謝你們替我把‘嘴軟的部分’寫出來】:我真的說不出口。
六、“那我能爲別人做什麼?”別把自己變成“人形熱線”
彈幕裏另一波人開始問:
【如果是我朋友有這種想法呢?】
【我該怎麼勸?】
【我怕自己說不好反而弄砸。】
“首先”
顧行認真,“請你記住一件事:你不是 TA 的心理醫生。”
“你可以很在乎他,可以陪他,但你沒有義務、也沒有能力一個人拯救他的一生。”
“你能做的事情,其實也很具體:”
他一條條說:
“認真聽完他要說的東西,中途盡量不要打斷、不要立刻給建議。”
“在他講完之後,說一句‘你願不願意,我們一起找個人再聊聊?’”
“你可以幫他查熱線電話、掛號流程、找諮詢資源。”
“如果你知道他已經在做危險準備,你可以 在安全前提下,幫他把鋒利的東西 / 藥物暫時移開 / 讓其他人知道情況。”
“你也可以在很簡單的層面上提醒他‘我在這兒,你不是一個人’。”
白悠悠在旁邊加了幾條“不該做的”:
【不要:對他講‘你想太多了’用‘比你慘的人還多着呢’壓他許諾‘只要你不死,我就……’那種你做不到的事】
“尤其是最後一種。”
她微微皺眉,“很多人很容易說這種話”
“‘只要你不死,我就永遠不離開你。’
聽上去很感人,
實際上是
給雙方加了一個非常沉重的鎖。**”
“我們更推薦的版本是”
她想了想:
“‘不管你最後做什麼決定,
至少現在這一刻,
我會陪你去看醫生 / 找老師 / 打這通電話。’”
“這是具體可執行的。”
彈幕有人發了【淚目】:
【我以前真的對朋友說過‘你死我也死’……】:現在覺得有點害怕。
【謝謝你們替我修正版】:以後我用最新版。
“如果有一天”
顧行補充,“你已經盡力陪伴了,也陪TA去看醫生了,但最後事情還是往你最不想的方向走。”
“請你記得:你不需要爲整個世界的失敗負責。”
“你可以難過,可以崩潰,可以去諮詢,可以痛哭。”
“你可以說:‘我是不是那天少說了一句這是人類都會有的反應。”
“但你也要知道”
他輕輕說:
“真正把一個人帶到那個懸崖邊的,
從來不只是一個朋友說得不夠好,
而是一整套疾病、環境、系統。
你在那條路中間已經伸過手。
這件事,是永遠值得被記住的。”
直播間靜了很久。
直到有人慢慢打出:
【那我可以允許自己難過,但不用一輩子罵自己嗎?】
顧行點頭:“可以。”
七、鏡頭外:幾個角落收到這期“安全提示”
這期“安全提示特別篇”,比往常更長,也更沉。
但它砸出去的波紋,悄悄拍到了幾個本來不會連在一起的角落。
1. 小城便利店
H-011把直播放在收銀台下面,耳機只戴了一只。
聽到“你可以跟店長說一句‘我有點撐不住了’”那段時,她下意識冷笑了一下
“我店長只會說:‘實在不行你就辭職。’”
可聽到“你不需要一個人承擔‘沒拽住’的全部責任”那部分時,她突然有一點輕鬆。
因爲她這幾天一直在想另一個問題——
“我奶奶要是哪天不在了,
我是不是就可以輕一點?”
這個念頭她沒跟任何人講過,甚至不敢在彈幕裏寫。
但顧行那句“這不是性格問題,而是疾病信號”讓她第一次有了一個新詞可以給自己用:
【“可能,是病。”】
她試着在手機備忘錄裏打下這三個字,又默默刪掉,最後只留下一行:
【找時間,去看一次醫生。
先問問能不能分期。】
哪怕只是個爛計劃。
2. 外賣小哥阿海
阿海送完夜宵,停在路邊聽完了後半場。
特別是那句
【“你不是TA的醫生,你可以陪他去看醫生。”】
讓他想到那晚給高中生留的那張紙條。
他一度在想:“我這麼寫,會不會給別人增加負擔?”
現在,他終於有一點底氣:
【“我只是提醒她:可以先活到明年。
不是叫她永遠不要倒下。”】
第二天,他往騎手群裏發了一條匿名建議:
【各位,如果有顧客在備注裏寫一些很喪的話,
我們不用一定去“勸”,
但可以適當寫一句:
“辛苦了,記得吃飯。”
這句話很俗,
但有時候能讓人多數兩口呼吸。】
群裏先是刷了幾條【哈哈哈】,後來有人補了一句:
【我昨天就遇到一個寫“活着好累”的備注。
我回了一句:
“那我們先把這頓吃了。”】
沒人知道,這些騎手敲出來的字,也被某個系統默默記了一筆。
3. 教室後排的“賴着不走椅”
年輕班主任把這一期的重點幾個句子記在本子上:
【“你不是TA的醫生”
“你可以陪他去看醫生”
“伸出去的是一只手,接住的可能是一個系統”】
下一次班會課,他沒有放課件。
他只是指了指教室後排那把椅子:
“你們有人已經在下面寫了一些話了,我有看到。”
“我不會去擦,也不會去拍照放家長群。”
“我只想補一句——”
他把粉筆敲了一下黑板:
“如果哪天你坐在那兒,
覺得‘我是不是只是在給別人添麻煩’——
請你記得——
班主任的工作,
本來就包含‘被你們麻煩’。**”
底下有人笑出聲:“老師你怎麼留這麼接地氣的台詞。”
他也笑:“我台詞都是偷來的。”
那天,有個平時安靜到幾乎隱形的學生,終於在下課後走到他面前,小聲說了一句:
“老師,我最近……有點不太對勁。”
他說完這句,臉紅得發紫,眼睛卻亮了一下,好像終於在空氣裏找到了一個可以喘氣的地方。
班主任想起直播裏的台詞,努力壓住自己想立刻開導的沖動,只是說:
“你願意,我們找個時間,慢慢聊聊。”
“你也可以先寫在紙上。”
“我會看完。”
這就是他能做的。
4. 那個小城女生
那位被阿海紙條安慰過的高中女生,這天晚自習後靠在宿舍床上看了剪輯版。
看到“你可以跟老師說‘我最近狀態不太好’”那段時,她在本子上寫:
【‘老師,我可能有點病。
不是發燒,是腦子那種。
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幫我請個假去看一看。’】
她看着這幾句話,看了很久,最後找了一支顏色最淡的筆,把“病”字輕輕描了一遍。
還沒準備好發出去,但她覺得自己已經離那一步,近了一點點。
八、尾聲:我們不是安全網,但可以打手電筒
這期“安全提示特別篇”播完後,彈幕比以往少了幾個“哈哈哈”,多了很多“原來可以這樣”“我打算試試”。
後台數據上,平台注意到一個有趣且復雜的變化:
【節目播出後的72小時內:
平台心理援助熱線來電量輕度增加
“如何去精神科看診”相關搜索詞上升
部分高危關鍵詞的匿名發帖量上升,
但同時“求助”“看醫生”等字樣也同步出現】
風控部的經理看着這份數據,心情很微妙:
“你說這算是風險增加,還是安全感增加?”
心理機構代表看完笑了笑:
“算是‘真話增加’。”
“之前那些想法也在,只是沒人說而已。”
地府那邊,白判把這期節目歸檔到“關鍵節點”裏。
天界觀察員在評語欄裏寫:
【項目組首次系統性闡明“人鬼節目邊界”。
積極影響:
減少觀衆“把節目當唯一安全網”的傾向;
鼓勵現實世界的求助行爲;
爲後續評估失敗案例時,提供“自責減免因素”。】
白悠悠看着這條“自責減免因素”,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來連‘別太自責’都能被寫進條款。”
“當然。”白判淡淡,“不然,你們遲早先被自己壓垮。”
出租屋裏。
江不驚關掉電腦,整個人晃晃悠悠地靠在椅背上:“今天,感覺像做了一次體檢報告說明會。”
“不過你這次說明會的水平,比我生前公司那位醫生好。”
白悠悠盤腿坐在桌上,“至少你沒說‘少熬夜多喝水’。”
“我說的是‘少自己扛,多找人’。”他笑。
“你覺得,我們今天這一集有用嗎?”
他還是忍不住問。
顧行收着麥克風,想了想:
“從邏輯上說 真正會用到這一集的人,可能在最崩潰的時候根本記不住我們講的流程。”
“但有兩個可能會留下的東西
他伸出兩根手指:
“一是 那句‘我們不是急診室,你需要找可以拽住你的人’。”
“二是 那些開口的樣板句。”
“也許某一天,某個人要打字說‘我有點撐不住了’的時候”
他輕輕說:
“腦子裏會閃過我們今天寫的那幾個版本,
從中挑一個,
附在自己名字後面發出去。**”
“那就夠了。”
江不驚點點頭:“那我們下一期,可以回歸垃圾建議了。”
“可以。”白悠悠打了個哈欠,“但我們垃圾建議裏,以後要多帶一句‘有空可以去看看醫生’。”
“聽起來像促銷。”他吐槽,“‘有情緒困擾買一送一,附贈專業建議’。”
“你要真敢這麼打標語,平台會先封了你。”顧行笑。
他們又像往常一樣互相損幾句,把今晚的沉重慢慢稀釋開。
燈光暗下來,出租屋重新變成那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房間。
只是白板上,那幾個沒擦幹淨的字,依舊隱約可見:
【我們不替代醫生,我們不是熱線,我們只是深夜值班室,你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你可以是:“我們先去看看?”那句話。】
最後,江不驚拿起筆,鬼使神差地在角落補了一行小字:
【寫給:正在看這期回放的人
內容:
如果你看到這裏,
說明你至少還願意花幾十分鍾,
聽一堆人囉裏吧嗦。
這本身,
就已經是
你還想活一點點的證據。】
寫完,他自己看着那行字,笑了一下:
“行,那今晚就到這兒。”
白悠悠在一旁補了一句:
“明晚繼續開門,
給大家留一小口
也給下一位留一小句。”
夜深了。
某個便利店燈還亮着,某個教室“賴着不走椅”下面又多出幾行小字,某個外賣小哥在路口等紅燈時偷數十口呼吸。
而一個深夜直播間的燈,還會照常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