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吹來,徐鸞聞到了空氣裏的酒氣,甚至還混雜着脂粉的味道。
她實在覺得晦氣,忍着情緒低下了眉目,又忍着疼喚:“見過二爺。”
梁鶴雲今日臨時有一場應酬,見了幾個許久未見的友人,多飲了幾杯酒,胃中難受,便打算讓小廝去後廚煮醒酒湯,他跟着過來,是因爲走一走吹一吹風能緩解些不適。
沒想到會看到白天見過的婢女。
剛好他記得這婢女是廚房裏幹活的,便隨意道:“走,去後廚給爺煮醒酒湯。”
徐鸞的雙手還浸在冰冷的井水裏,她忍耐着情緒低聲道:“二爺,後廚掛了鎖,沒法進去。”
這倒是讓梁鶴雲怔了一下,小廝立刻機靈道:“二爺在這兒等一下,泉方這就去找僧人要鑰匙去。”
梁鶴雲應了聲,泉方將燈籠留在地上就小跑着離開了。
徐鸞安靜了會兒,沒聽到梁鶴雲更多的指示,便悶頭繼續搓洗褲子。
梁鶴雲則慢吞吞走到樹旁倚靠在那兒,就着燈火打量徐鸞,微醉的他神思有些散漫,但尋常人看不大出來,只覺得他說的話十分討厭,比如此刻的徐鸞。
“大半夜用井水洗衣服,你果真腦子呆笨癡傻。”
徐鸞本就此刻情緒低落,此刻心裏更煩悶,強忍住沒罵她,搓衣服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梁鶴雲半眯着眼睛盯着徐鸞看了會兒,忽然說:“笑一個看看。”
徐鸞:“……”她心底的低落情緒化作怒意,手背都繃直了,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壓下去,當做沒聽到。
即便她知道一個不出挑的婢女此時此刻應該順從主子的話,但是在這樣冷的夜晚,她來了月經,還用冰冷的井水搓洗弄髒的褲子,她實在沒有太多耐心了。
梁鶴雲果然不高興了,擰緊了那對劍眉,發了脾氣,陰沉道:“你是聾子麼?”
徐鸞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善,那股怒氣在上涌,可她很快被冷風吹了一下,又清醒了過來,深吸口氣,仰頭朝他笑彎彎的,語氣憨憨怯怯道:“二爺,是這樣嗎?”
燈火將這一隅之地照得光亮瑩瑩,徐鸞蒼白又姣好的面容上眉眼彎彎,唇角的笑渦深深,透出一股甜意。
梁鶴雲盯着她看了會兒,低聲:“笑起來倒是好看,就這樣笑。”
徐鸞敏銳地察覺出對方語態裏的慵懶,懷疑他此時有些醉了,她不和醉鬼計較,很快又低下頭,將褲子又過了一遍水。
“你剛剛嘴裏哼什麼呢?”梁鶴雲似乎見她笑得好看,心情又好了些,隨口問。
徐鸞畢恭畢敬:“以前聽府裏姐姐哼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曲。”
梁鶴雲還要說什麼,小廝泉方跑了過來,“二爺,鑰匙拿來了!”
於是梁鶴雲轉了話頭,站直了身體,對徐鸞抬了抬下巴,“去給爺煮醒酒湯。”
泉方麻利地開了廚房的門。
徐鸞深吸一口氣,沒有反抗,忍着肚子疼將褲子先擠幹水暫且擱在木桶上掛着,便轉身跟着進了廚房。
廚房裏的油燈已經被點上了,梁鶴雲坐在長凳上撐着額心不適的模樣,泉方則侯在他身側,見她進來還叮囑了句:“再給二爺燒點熱水。”
徐鸞抿了下唇,在灶膛生火,又舀了水缸裏的水進鍋,隨即就翻了翻她娘放在這兒的調料包,找到些陳皮取出來,又取了幾塊冰糖,在另外的鍋裏倒水,將冰糖和陳皮都放進去。
水嘟嘟冒氣後又煮了會兒,徐鸞就盛出來一大碗,端到了小方桌邊。
梁鶴雲聽到動靜睜眼,看到那一碗陳皮糖水愣了一下,他頭一回見這樣的醒酒湯,一時竟是沒出聲,但很快抬臉皺緊了眉問她:“這是醒酒湯?”
徐鸞知道如今流行的醒酒湯是類似胡辣湯的東西,可煮起來麻煩,陳皮能夠降逆止吐,糖水不僅中和陳皮的酸味,還能補充糖分,幫助代謝。
但她當然不會解釋那麼多,只甕聲甕氣道:“我娘教我的獨門菜譜。”
林媽媽是廚房的老人了,做的菜是府裏都有名的好吃,傳授點醒酒湯的獨門菜譜不是什麼稀奇事。
梁鶴雲很容易接受了這個回答,料想這呆笨的婢女不會糊弄自己,甚至,他懷疑這婢女用獨門菜譜討好他。
他皺了下眉,稍微晾一晾後,便端碗喝了,味道酸酸甜甜的,入口竟是不錯,但是一大碗實在太多了,喝下去後,他覺得肚撐難忍,皺眉揉了揉,抬眼看徐鸞,斥道:“下次不要煮這麼多。”
徐鸞:“……”
那鍋子水放太少豈不是要燒幹?太多你可以少喝點啊!
這話她在心裏想想,面上自然呆呆的,不吭聲。
梁鶴雲便想到這婢女不聰明,也沒多說什麼了,喚泉方打熱水就走了。
泉方打水離去前,又扭頭對徐鸞道:“寺裏的僧人卯時就要用飯,鑰匙就放你這,你明早上早點過來開門。”
徐鸞點了頭。
等他們走後,她安靜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什麼,跑到灶台邊,看裏面的熱水只剩餘一點了,便又加了點水燒開,再是舀進一只木桶裏兌上點涼水,再是熄火熄燈,關門上鎖,提了熱水和那條裏褲往寮房走。
回到寮房,徐鸞用這熱水泡了腳,將身體弄暖和一些,緩解了疼痛,才是舒服地躺進被窩裏。
睡着前,她許願接下來幾日都不會遇到梁鶴雲這討人厭又多事的主子,讓她平淡無奇地度過山上這幾日。
許是菩薩聽到了她的話,接下來兩日,徐鸞都沒再碰到過梁二爺,隨着月經快要結束,她的心情當然也漸好。
這一日的午後,天極好,陽光明媚,林媽媽忙完了廚房的活就去了寮房午休,徐鸞翻來覆去睡不着,被子裏又冷,便起來又去了後山。
她抱着膝蓋坐在一塊隱秘的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山石後曬太陽,有一瞬間以爲自己回到了現代家裏的陽台上,昏昏欲睡。
“梁鶴雲!”尖利的女聲刺破午後山間的靜謐,驚得徐鸞一下清醒過來,直起了身。
前方枯黃的枝丫間,兩道人影清晰可見。
背對着她的女子穿着淺粉色交領上衣,下邊是散開的六幅羅裙,俏麗高貴,螺髻上簪着金步搖,隨着她的情緒微微顫抖着,“是我求着祖母過來與你相看的,但你要是不來,我就、我就……”
徐鸞看不到她的神色,卻看到了她對面的梁二爺的神色,他的唇角翹着,俊美的臉低垂着,漫不經心看着那女子,湊過去與她調着情,“你就如何呢?”
女子嗚咽一聲,惱道:“梁鶴雲,你究竟娶不娶我?”
梁鶴雲微微笑了一下,不答這問題,反而道:“聽說前些日子誠郡王向你提親了,他高潔如玉,你不喜歡麼?”
說話間,女子忽然腰軟了一般趴伏在他胸口,嬌聲:“我不喜歡他,我只想嫁給你,鶴雲。”
梁鶴雲輕嘆了口氣,“你知道我的,我連妾室都不想納。”他頓了頓,似多情,“不過你若是想做我的妾,倒不是不可以。”
他的聲音都淡了下來。
女子渾身一僵,頭上的步搖顫得更厲害一些,推開梁鶴雲就想罵他,可梁鶴雲笑着淡聲道:“你情我願的事,既結束了,何必來糾纏呢?未免有失體面了。”
聽到男子這樣無情的話,女子實在熬忍不住,抬手甩下一巴掌,捂臉轉頭離去。
徐鸞心裏很想跟着那小姐一起離開,但她此刻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
梁鶴雲摸了摸自己的臉,轉過臉,緩緩朝着徐鸞的方向走來,漫不經心地在山石另一側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