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頂層的總裁辦公室還亮着燈,像懸浮在黑暗中的一顆孤星。
顧衍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卻透着僵直。他指間夾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煙,煙灰積了長長一截,搖搖欲墜。腳下是璀璨流淌的車河,萬家燈火織成一片溫柔的網,卻兜不住他心底不斷下墜的冷意。
沈棲掛斷電話前那句“遊戲才剛剛開始”,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回響。他幾乎能想象出她說這話時,那張與蘇晚相似的臉上,可能浮現出的、與蘇晚溫婉截然不同的倔強與嘲弄。
百分之六十八的相似度……可塑……
筆記本上的字句被如此直白地揭露,像被人當衆剝開了精心掩飾的傷疤,露出下面未曾愈合、甚至有些扭曲的腐肉。他厭惡這種失控感,更厭惡沈棲竟敢用蘇晚作爲武器來攻擊他。
她怎麼敢?她憑什麼?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周銘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顧總,查到了。太太……沈小姐目前住在景華酒店,用了自己的身份證登記。”
景華酒店?一個普通的連鎖商務酒店?顧衍眉心微蹙。這不符合沈棲以往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她這是在刻意降低存在感,還是某種無聲的抗議?
“她這兩天接觸了什麼人?”顧衍轉過身,將煙蒂摁滅在水晶煙灰缸裏,動作帶着壓抑的力道。
“表面上看,沒有異常。除了酒店工作人員,只見過林哲律師一次,就是之前諮詢財產問題那次。通話記錄也很幹淨,除了您和林律師,只有幾個疑似推銷的陌生號碼。”周銘匯報着,語氣帶着一絲不確定,“但是……”
“但是什麼?”顧衍抬眼,目光銳利。
“我們監測到,昨天下午,有一個加密的網絡電話撥入了沈小姐的房間,通話時長約三分鍾。來源無法追蹤。”周銘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沈小姐的個人銀行賬戶,在入住酒店後,有一筆五萬元的現金取現記錄。”
加密電話?現金取現?
顧衍的眸色瞬間沉了下去。果然,她不是一個人。有人在背後指點她,教她如何反偵察,如何避開他的耳目。取現是爲了避免電子支付留下痕跡,加密電話更是爲了隱匿溝通。
是誰?顧衍的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可能的商業對手,或是那些一直想抓他把柄的人。難道有人發現了沈棲的“特殊價值”,想利用她來對付自己?
這個念頭讓他周身的氣息變得更加寒冷。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尤其是利用蘇晚的影子,來挑戰他的權威。
“找到她背後的人。”顧衍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動用一切資源,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是,顧總。”周銘應道,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那……沈小姐那邊?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嗎?”他指的是更直接的施壓,甚至限制她的自由。
顧衍沉默了片刻。窗外流光掠過他深不見底的瞳孔。
“暫時不用。”他最終開口,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冷靜,那是一種獵手在鎖定獵物前的、極具欺騙性的平靜,“盯緊她。既然她想玩,我就陪她玩玩。看看她手裏那點可憐的籌碼,能撐到幾時。”
他倒要看看,離開了他的庇護和金錢,那個一直需要他“塑造”的沈棲,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他自然會讓她知道,誰才是真正掌控局面的人。
“另外,”顧衍像是想起了什麼,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內線電話,“讓安娜進來。”
片刻後,他的首席秘書安娜推門而入,一身幹練的職業套裝,妝容精致。
“顧總。”
“把下周去巴黎出差的行程取消。”顧衍吩咐道,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調整一個無關緊要的會議時間。
安娜愣了一下,下意識確認:“取消?可是顧總,和Favier集團的並購談判已經到了關鍵階段,對方總裁特意空出了時間……”
“我說取消。”顧衍打斷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卻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更遠的地方,“告訴Favier,我方有更重要的突發事務需要處理,談判延期,具體時間另行通知。”
安娜被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某種近乎偏執的光芒懾住,不敢再多言,只能低頭應道:“是,我立刻去辦。”
更重要的突發事務?安娜心中暗忖,最近公司並沒有哪個項目緊急到需要老板取消如此重要的跨國談判。除非……是和那個突然提出離婚的太太有關?
她不敢深想,迅速退了出去。
辦公室裏重新恢復了寂靜。顧衍坐回寬大的皮椅,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光滑的桌面。
取消談判,滯留國內,並非完全爲了沈棲。Favier集團的案子固然重要,但最近他收到一些模糊的風聲,似乎有一股暗流在針對他多年前經手的幾個海外項目進行調查。時間點,恰好與沈棲提出離婚、並拿到筆記本有些微妙的重合。
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他必須坐鎮中樞,厘清所有潛在的威脅。沈棲和她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只是這盤棋上突然出現的一顆錯位棋子,他需要弄清楚,這顆棋子,到底屬於哪一方,又會將棋局引向何處。
他拿起私人手機,翻到一個極少聯系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簡短的信息發送出去:
“查一下,最近有沒有人在打聽瑞士那邊,三年前的舊事。”
信息發送成功。他放下手機,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指腹用力揉着發脹的太陽穴。
蘇晚的名字,連同那段被塵封的、充滿遺憾和痛苦的往事,因爲沈棲的反抗,再次被粗暴地拽到陽光下。這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窺探秘密的恐慌。
沈棲……
他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第一次發現,這個他曾經以爲可以完全掌控的“替代品”,似乎正在以一種他無法預料的方式,掙脫他設定的軌道。
而此刻,景華酒店的房間裏。
沈棲並不知道顧衍已經將她的一系列行爲解讀爲“背後有人指點”,並爲此調動了資源。她正對着筆記本電腦屏幕,眉頭緊鎖。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份復雜的海外基金會架構圖,這是她從顧衍書房裏一台備用電腦的加密分區中,費了些力氣才恢復出來的數據碎片之一。這台電腦顧衍很少使用,她也是偶然知道密碼(是他們結婚紀念日,多麼諷刺),原本只是想找找還有沒有其他關於蘇晚的線索,卻意外發現了這些看似與蘇晚無關,卻透着蹊蹺的文件。
這些基金注冊地在開曼群島,層層嵌套,股權關系復雜得像一團亂麻,最終指向了幾個顧衍核心業務之外的、看似不起眼的海外空殼公司。而資金流向顯示,近三年來,有數筆巨額資金通過這些空殼公司,流入了一個設在瑞士的私人賬戶。
時間點,恰好是在他確認蘇晚死訊之後。
沈棲的心跳有些加速。顧衍爲什麼要在確認蘇晚死訊後,向瑞士的一個私人賬戶持續匯款?是爲了處理蘇晚的遺產?還是……與蘇晚的“意外”去世有關?
她想起筆記本上顧衍那句狂亂的“他們把她藏起來了”,以及後來那句冷靜得可怕的“確認消息”。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個更大膽,甚至有些駭人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蘇晚的去世,真的只是一場單純的意外嗎?顧衍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這些匯往瑞士的錢,是封口費?還是……別的什麼?
她感覺自已仿佛觸摸到了一個更深、更黑暗的漩渦邊緣。原本只是想報復顧衍將自己當作替身的羞辱,卻似乎無意中,撬動了某個可能隱藏着更驚人秘密的盒子。
她拿起那個舊手機,插上不記名的電話卡,再次撥通了那個唯一的加密號碼。
“喂?”對面傳來那個經過處理的、低沉平穩的電子音。
“我可能……發現了別的東西。”沈棲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興奮,“和蘇晚有關,但可能不僅僅是感情問題。”
她簡單描述了自己的發現和猜測。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電子音再次響起:“資金流向和瑞士賬戶是關鍵。嚐試追蹤最終收款人身份。但要格外小心,這水可能比我們想的要深。顧衍不是普通的商人。”
“我知道。”沈棲握緊了手機,指甲掐進掌心,“我會小心。”
掛了電話,她看着屏幕上那些錯綜復雜的線條和數字,感覺自己像在走鋼絲,下方是萬丈深淵。一邊是顧衍的怒火和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險,另一邊是揭開真相、掙脫控制的可能。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顧衍以爲她只是顆錯位的棋子,卻不知道,這顆棋子,已經不甘於被擺布,甚至想要掀翻整張棋盤。
夜色更深,城市依舊喧囂。兩個身處不同空間的人,各自謀劃,無形的硝煙在空氣中彌漫,博弈,才剛剛開始。而那本被沈棲藏好的筆記本,似乎還藏着更多,足以顛覆一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