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小火爐燒得正旺,陶釜中的麥芽糖漿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氣泡,濃鬱的甜香混合着煙火氣彌漫開來,竟暫時驅散了府中縈繞不散的悲戚之感。
王婆子手持長木勺,小心翼翼地攪動着糖漿,眼睛緊緊盯着糖漿的顏色和狀態。她按照小主人“回憶”的“主母之法”,在糖漿熬煮到一定程度時,加入了少許過濾澄清的草木灰水。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隨着草木灰水的加入和緩慢攪拌,糖漿中一些細微的懸浮雜質似乎真的凝聚沉澱了下去,原本略顯渾濁的糖漿變得清亮了些許,色澤也從暗黃轉向更透亮的琥珀色。
“咦?好像……真的清亮了些?”王婆子忍不住驚訝地低呼一聲,手下攪動得更用心了。
忠伯、張嬸和婉娘都屏息看着,眼中充滿了驚奇。他們雖不懂其中化學原理,但肉眼可見的變化是做不了假的。
劉琙心中稍定。碳酸鉀作爲澄清劑的效果初步顯現了。他繼續用稚嫩的聲音“回憶”道:“阿母好像還說,熬到用勺子舀起來,能掛住一片薄薄的‘旗子’(糖漿滴落時形成的薄片狀)時,火候就差不多了……然後要放到抹了油的石板上晾到不燙手,再用力反復拉扯……”
王婆子聞言,更加專注地觀察着糖漿的濃稠度。待到時機差不多,她將滾燙的糖漿倒在旁邊一塊預先抹了薄薄一層芝麻油(漢代已有)的青石板上。
糖漿在石板上緩緩攤開,金光燦燦,散發着誘人的甜香。待溫度稍降,王婆子按照劉琙的“提示”,手上沾了冷水,開始費力地拉扯那團依舊溫熱的糖膏。
“嘿——喲!”王婆子年紀雖大,力氣卻不小。糖膏在她手中不斷被拉長、折疊、再拉長。這個過程極其費力,但每一次拉扯,糖膏的顏色都仿佛更淺了一絲,質地也從完全的粘稠逐漸帶上了一絲絲的韌性。
劉琙知道,這是在充入空氣,使糖體內部形成細微的空腔,從而改變口感和色澤,使麥芽糖從粘軟的飴糖向更酥脆的“白飴”或“麻糖”轉變。
反復拉扯了上百次,王婆子已是滿頭大汗,但那團糖膏果然變得比以往白皙了許多,呈現出一種柔和的淺黃色,質地也明顯變得疏鬆。
“可以了,王婆婆,把它搓成條,切成小塊吧。”劉琙適時說道。
王婆子依言,將拉白的糖膏搓成細長條,用剪刀快速剪成一個個小指節大小的糖塊。糖塊表面帶着拉抻形成的紋理,顏色淺黃可愛。
“小主人,您嚐嚐?”王婆子將最先冷卻的幾塊糖捧到劉琙面前,眼神裏充滿了期待和緊張。
劉琙拈起一塊放入口中。舌尖瞬間被一股純淨的麥芽甜味包裹,相比於之前那塊原始飴糖,焦糊味和雜質感大大減少,口感變得酥鬆,入口即化,粘牙的程度也減輕了不少。雖然和後世的高級糖果沒法比,但在這個時代,絕對堪稱一款美味又好看的零食了!
“甜!酥!不粘牙!”劉琙臉上露出符合年齡的、滿足的笑容,“很像阿母做的味道!”他再次強調,鞏固這個“技術來源”。
忠伯、張嬸和婉娘也各自嚐了一塊,頓時眼睛都亮了。
“哎呦!這味兒!真不一樣了!”張嬸嘖嘖稱奇。 “好吃!比街上賣的飴糖好吃多了!”婉娘小聲贊嘆。 忠伯細細品味着,眼中精光閃爍。他不懂技術,但他懂價值!這改良後的飴糖,口感色澤提升巨大,若是拿出去售賣,價錢絕對能比原來的粗飴糖高出好幾成!甚至翻倍也不是不可能!
“小主人!這……這糖……”忠伯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
劉琙知道他想說什麼,點點頭:“看來阿母的法子確實有用。王婆婆,這法子您可學會了?”
王婆子激動地連連點頭:“學會了!學會了!就是熬煮時加一點點灰水,火候看‘旗子’,然後多費些力氣拉扯!老婦省得!”
“好。”劉琙看向忠伯,“忠伯,府中現存能做此糖的物料還有多少?”
忠伯略一思索,答道:“發芽的麥子還有一些,粟米……庫房雖不多,但擠出一兩斛來專用於制糖,應能支撐一段時間。”
“不必動用庫房存糧。”劉琙搖頭,“如今糧食金貴。莊戶上交的租子裏,可有麥粟?或許可以用錢或舊法飴糖與他們換些過來,專糖專用。”他提出了一個更可持續的思路。
“小主人思慮周全!”忠伯立刻明白過來,“莊戶家中或有餘糧,以此法換之,他們定然願意!”
劉琙沉吟道:“此事便交由忠伯和王婆婆。王婆婆,您這幾日便辛苦些,專心制作此新糖。先不必做多,做出十幾斤即可。忠伯,您負責物料調配,並用新記賬法,單獨爲制糖立一本賬,所有物料人工投入,產出幾何,售價多少,皆要記錄分明。”
“諾!”忠伯和王婆子齊聲應道,幹勁十足。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活生生的財路。
“此外,”劉琙補充道,“這新糖尚無名字,便叫……‘白玉飴’吧。”他取了個符合時代審美又凸顯其特色的名字。
“白玉飴?好!好名字!”忠伯撫掌贊嘆。
安排完制糖之事,劉琙又想起一事:“對了,忠伯,灶台改良之事,可尋了劉老四?”
“尋了尋了!”忠伯連忙道,“劉老四聽了小主人說的法子,也覺得甚妙,已去準備土坯了,下午便可動工,先改廚房的灶台!”
“甚好。”劉琙點點頭。節流與開源雙管齊下,希望就在眼前。
他感到一陣疲憊襲來,小小的身體終究有些支撐不住。婉娘細心,連忙上前扶住他:“小主人,您累了,快回房歇息吧。這裏有何事,奴婢隨時稟報您。”
劉琙確實感到頭暈目眩,不再逞強,任由婉娘攙扶着回房。
躺在床上,他聽着窗外隱約傳來的王婆子幹勁十足的吆喝聲、匠人劉老四準備材料的動靜,心中稍稍安定。危機尚未解除,但至少,他已經撬動了一絲變化的契機。
現代的知識如同沉睡的寶藏,需要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在這個古老的時代解鎖。每一步都必須踏穩,不能超前,更不能引人懷疑。
“白玉飴……”他喃喃自語,嘴角露出一絲疲憊卻真實的微笑。這只是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劉府在悲戚的氛圍中,悄然涌動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
廚房的灶台首先被改造完畢。劉老四手藝不錯,按照劉琙“聽來的軍中法子”,用土坯在灶膛內巧妙地壘砌了回旋的煙道。試用之下,張嬸驚喜地發現,同樣燒開一釜水,確實比以往省時省柴了不少!她連連稱贊小主人“夢中學藝”真是神了。
而王婆子那邊,在嚐試了幾次後,終於完全掌握了“白玉飴”的制作技巧。她甚至舉一反三,在一次熬煮時,試着加入了一小把炒香的芝麻,做出的“芝麻白玉飴”更是香氣撲鼻,風味更佳!
忠伯嚴格按照劉琙的要求,建立了“白玉飴”的獨立賬目。看着物料一點點投入,晶瑩酥脆的“白玉飴”一塊塊產出,老管家臉上的愁容都消散了許多。
這一日,忠伯捧着一個小陶罐來到劉琙房中。罐子裏是滿滿一罐色澤淺黃、酥脆可愛的“白玉飴”,其中還有一小部分點綴着芝麻。
“小主人,這是這幾日做出的成品,請您過目。”忠伯語氣興奮,“依您吩咐,還未敢大量制作,只試做了這些,約莫五斤左右。您看……這該如何處置?”
是時候了。劉琙看着那罐白玉飴,眼中閃爍着光芒。
“忠伯,換上衣服,帶上兩斤白玉飴,隨我去一趟宛城。”
(本章完)
注解:
1. 芝麻油: 漢代稱爲“胡麻油”或“麻油”,張騫通西域後傳入,當時已用於飲食和照明。
2. 白玉飴: 虛構的糖名,符合漢代命名習慣(如玉屑飴、白飴等),突出其色澤和質感的改良。
3. 物料人工投入...記錄分明: 體現了初步的成本核算意識,這在古代手工業管理中是比較先進的。
4. 軍中法子: 劉琙繼續爲自己知識的來源制造合理解釋,漢代軍隊長期駐守,確實會積累一些野外生存和後勤經驗,此類說法不易被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