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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出租屋裏的氣氛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暴風雨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寧靜。林悠悠沉浸在歸家的放鬆和與顧衍之關系似乎更近一步的喜悅中,並未察覺那平靜水面下涌動的暗流。
她休了一個短假,不用飛行,便興致勃勃地研究起菜譜,想着法的改善夥食,試圖用美食來“回報”顧衍之之前的種種關照,以及那塊被她珍視的歌劇院蛋糕(她後來偷偷看到,蛋糕被他在某個夜晚當作宵夜,安靜地吃掉了)。
顧衍之依舊大部分時間待在次臥,但出來的頻率似乎更高了些。他會在她做飯時,偶爾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有時,他甚至會在她嚐試新菜式手忙腳亂時,簡潔地指點一兩句關於火候或調味的關鍵,每每都精準得讓林悠悠驚嘆。
這種平淡中帶着絲絲縷縷甜意的日常,讓林悠悠幾乎要忘記蘇蔓的警告和那個深藍色首飾盒帶來的疑慮。她貪婪地享受着這份仿佛偷來的寧靜與溫暖。
這天傍晚,林悠悠正在廚房準備晚餐,手機響了起來。是顧衍之的號碼。
她有些意外地接起:“顧先生?”
“晚上有空嗎?”電話那頭,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說出的話卻讓林悠悠心頭一跳,“一起吃個飯,在外面。”
一起……在外面吃飯?
這算是……約會嗎?
這個認知讓林悠悠瞬間臉紅心跳,握着手機的手都微微出汗。“有、有空!”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七點,小區門口見。”顧衍之說完,便利落地掛了電話。
聽着電話裏的忙音,林悠悠還處在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中。他主動約她出去吃飯!這絕對是兩人“合租”以來,最具突破性的事件!
她扔下鍋鏟,也顧不上做了一半的晚餐,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沖回臥室,打開衣櫃,開始瘋狂地挑選衣服。穿哪件好?裙子?褲子?要不要化妝?
最終,她選擇了一條藕粉色的及膝連衣裙,款式簡潔大方,襯得她膚色更加白皙,又不會顯得過於刻意。她化了淡妝,將長發鬆鬆地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整個人看起來清新又溫婉。
七點差十分,她懷着雀躍又緊張的心情,提前來到了小區門口。
初夏的傍晚,微風習習,晚霞將天空染成瑰麗的色彩。沒過多久,顧衍之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他換下了家居服,穿着一件質地精良的深藍色休閒襯衫,搭配卡其色長褲,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幾分隨性的優雅,依舊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似乎掠過一絲極快的欣賞。
“走吧。”他言簡意賅,率先邁開步子。
“哦,好。”林悠悠連忙跟上,走在他身側,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比平時更清晰一些的冷冽清香,心裏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他沒有選擇附近那些普通的餐廳,而是帶着她步行了十幾分鍾,來到了一家位於安靜街區、門面低調卻透着高級感的意大利餐廳。門口的侍者似乎認識他,並未詢問是否有預約,便恭敬地將他們引到了一個靠窗的、環境清幽的位置。
餐廳內部裝修是典型的意式風格,暖黃色的燈光,柔軟的皮質座椅,桌上擺放着精致的餐具和搖曳的燭光,空氣中流淌着舒緩的古典音樂。一切都透着一種林悠悠並不熟悉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品味與格調。
她有些拘謹地坐下,偷偷打量四周。來這裏用餐的客人看起來都衣着得體,舉止優雅,低聲交談着。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條精心挑選的裙子,在這裏似乎也顯得有些……普通了。
顧衍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將菜單遞給她,聲音比平時緩和了些:“看看想吃什麼。”
林悠悠打開菜單,看着上面一排排意大利文和後面不菲的價格,心裏暗暗咋舌。她努力維持着鎮定,點了一份看起來相對熟悉的意面和一道沙拉。
顧衍之點餐的過程則熟練而流暢,他用純正的意大利語和侍者交流了幾句,點了前菜、主菜和餐酒,那從容的姿態,仿佛這裏是他的日常食堂。
侍者離開後,氣氛一時有些安靜。林悠悠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這裏……環境真好。”她試圖找話題,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幹澀。
“嗯。”顧衍之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微微緊繃的臉上,忽然開口,“不用緊張。”
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林悠悠抬起頭,對上他沉靜的眼眸,那裏面沒有審視,沒有不耐,只有一片平靜的深潭。她忽然就覺得,沒那麼緊張了。
她深吸一口氣,放鬆下來,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嗯。”
前菜很快上來,是精致的醃肉和芝士拼盤。顧衍之自然地爲她介紹着不同的種類和吃法,他的講解簡潔清晰,不帶任何炫耀的成分,卻讓林悠悠聽得入神,仿佛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她看着他侃侃而談的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線條顯得格外柔和。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蝸居在次臥、身份成謎的“落魄”室友,而更像是一個見識廣博、品味卓絕的……精英人士。
那種熟悉又陌生的違和感,再次悄然浮上心頭。
用餐過程中,顧衍之的話比平時多了不少。他雖然依舊言簡意賅,但會回應林悠悠關於食物、關於飛行見聞的分享,偶爾還會問一兩個關於她工作或喜好的問題。氣氛漸漸變得融洽,甚至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
就在主菜快要吃完的時候,顧衍之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對林悠悠道:“抱歉,接個電話。”
他拿起手機,起身走向餐廳相對安靜的角落。
林悠悠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裏那點甜蜜中,不由自主地又摻入了一絲疑慮。是什麼電話,需要避開她接聽?
她低下頭,無意識地用叉子撥弄着盤子裏剩下的食物。就在這時,旁邊一桌客人的對話,隱約飄進了她的耳朵。
那桌坐着兩位衣着華貴、氣質不俗的中年女士。其中一位正好面對着顧衍之的方向。
“誒,你看那邊那位先生,”那位女士壓低聲音對同伴說,“是不是很像……衍誠資本的那位顧總?”
她的同伴順着目光看過去,仔細端詳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地說:“是有點像……不過不可能吧?聽說顧總最近在國外考察項目呢。而且,那位怎麼會來這種……嗯,相對平民的餐廳?”她的話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也是,可能只是長得像吧。”最先開口的女士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她們的對話聲音很輕,但“衍誠資本”、“顧總”這幾個關鍵詞,卻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林悠悠的耳邊。
衍誠資本?
顧總?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站在不遠處背對着她講電話的顧衍之。那個她曾在財經新聞上偶爾瞥見過、卻從未放在心上的名字,此刻如同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腦海。
一個……資本大佬?
一個……需要住在合租房、暫時“無業”的人?
這兩者之間,怎麼可能劃上等號?
荒謬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手指冰涼。之前所有的疑點——那些昂貴的物品、他卓越的能力、他偶爾流露出的上位者氣息、陳默恭敬的態度、甚至這家與他“落魄”身份格格不入的餐廳……此刻都如同散落的拼圖,被“衍誠資本顧總”這幾個字,串聯了起來,指向一個她不敢置信,卻又無比接近真相的答案。
他騙了她。
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鈍痛蔓延開來。剛才所有的甜蜜和期待,在此刻都化爲了諷刺。
顧衍之打完電話,走了回來。他察覺到林悠悠的臉色不對,眸光微沉:“怎麼了?不舒服?”
林悠悠抬起頭,看着他那張依舊俊美卻此刻顯得無比陌生的臉,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沒什麼……可能,可能是有點累了。”
燭光依舊搖曳,音樂依舊舒緩。
但餐廳裏那層溫暖浪漫的濾鏡,在她眼中,已然碎裂。
只剩下冰冷的事實,和悄然滋生的、巨大的失望與心慌。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