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輕飄飄的“呵”,比一百句惡毒的咒罵還要傷人。
梁念西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她僵在原地,看着李娟那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輕蔑樣子,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完了。
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從一個氣勢洶洶的質問者,變成了一個被當場抓包的“奸夫淫婦”。
梁念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知青點的。
她只覺得從裴少珩的木屋到知青點這短短的一段路,漫長得走不完。身後李娟那道如有實質的視線,像芒刺一樣扎在她背上,讓她每走一步都備受煎熬。
院子裏,孫紅一看見李娟跟在梁念西身後回來,立刻迎了上去。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一唱一和地開了口。
“哎喲,這臉紅的,是幹什麼虧心事了?”
“可不是嘛,從男人屋裏出來,能不臉紅嗎?”
她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院子裏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正在洗漱的,收拾東西的,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一瞬,一道道復雜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梁念西。有好奇,有鄙夷,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
這些目光匯集在一起,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困在中央。
梁念西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解釋什麼?
說她去找裴少珩算賬?誰信?
說她跟裴少珩清清白白?李娟親眼看見她從他屋裏跑出來,還一副被欺負哭了的樣子。
她百口莫辯。
那天晚上,梁念西徹夜未眠。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睜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頂,李娟和孫紅的譏笑,裴少珩那句“難道你對我有意思”,還有最後李娟那聲“呵”,在她腦子裏輪番上演。
屈辱和憤怒像是兩只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那一夜,梁念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睜着眼睛看了一整夜的房梁。
窗外寒風呼嘯,刮得窗紙譁譁作響。屋裏冷得像冰窖,她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不是冷,是心寒。
李娟那一聲輕飄飄的“呵”,像一根針,扎進她心裏,翻來覆去地攪。她知道,從明天開始,那些流言蜚語會變本加厲,她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成爲整個知青點的笑話。
憑什麼?
她什麼都沒做,卻要承受這些。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憋屈,眼淚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浸溼了枕頭。
天亮的時候,梁念西覺得自己的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渾身的骨頭都在疼。她掙扎着想起床,剛坐起來,眼前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嘭”的一聲,她重重摔回了床上。
隔壁床的林曉燕被這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念西?你怎麼了?”
梁念西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被火燒過一樣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曉燕這才發覺不對勁,趕緊爬起來,伸手摸了摸梁念西的額頭。
“天哪!燙得嚇人!”
她的驚呼聲驚動了其他人。很快,女知青的屋子裏聚了好幾個人。
王玉蘭拿來了溫度計,量了量,臉色都變了。
“三十九度五!這得趕緊吃藥啊!”
“咱們哪有藥?”林曉燕急得團團轉,“這大冬天的,去公社衛生所得走十幾裏地,來回得大半天!”
屋裏一時陷入了沉默。
去公社,意味着有人得冒着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在雪地裏走十幾裏山路。這種天氣,稍不注意就會凍傷。
“要不……去找大隊長?讓他想想辦法?”有人提議。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李娟推門進來,身後跟着孫紅。她掃了一眼躺在床上臉色潮紅的梁念西,語氣裏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喲,這是昨天受刺激了?病了?”
孫紅在一旁接話:“可不是嘛,做虧心事的人,心裏過不去那個坎兒,能不病嗎?”
林曉燕氣得瞪了她們一眼。
“你們還有沒有點良心?人都燒成這樣了,你們還說風涼話!”
李娟聳了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們又沒不讓她吃藥。不過這大冷天的,誰願意去公社跑一趟啊?反正我是不去。”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屋裏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裴少珩推門進來的時候,帶進來一股刺骨的寒風。他的頭發上還掛着霜,臉被凍得通紅。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床上的梁念西身上,眉頭緊緊皺起。
“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比平時更冷,像淬了冰。
林曉燕趕緊把情況說了一遍。
裴少珩聽完,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我去公社。”
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動作幹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
屋裏的人都愣住了。
王玉蘭喃喃道:“這麼冷的天……十幾裏地……”
裴少珩走得很快。
雪地裏,他的腳印一個接一個,深深淺淺。
十幾裏山路,平時走得快也要兩個小時,何況還是這種天氣。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他的睫毛上很快結了一層白霜。手凍得發僵,他就把手插進兜裏,加快腳步。
腦子裏全是梁念西那張蒼白的臉。
她病了。
因爲那些該死的流言蜚語。
裴少珩心裏窩着一團火,燒得他胸口發悶。
他早該料到的。他給她送糧食,默許那只醜兔子的存在,甚至故意在知青點附近多晃悠幾次,這些舉動在別人眼裏,當然會引起誤會。
他是故意的。
可他沒想到,那些人的嘴能這麼毒,能把一個小姑娘逼到發高燒的地步。
該死。
他咬了咬牙,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等裴少珩回到知青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他渾身都被凍透了,嘴唇發紫,連說話都有些哆嗦。
但他顧不上自己,直接沖進了女知青的屋子。
梁念西還在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嘴裏說着胡話。
裴少珩把藥遞給林曉燕。
“趕緊給她吃。”
林曉燕接過藥,看着裴少珩凍得發抖的樣子,有些擔心。
“你……你也趕緊回去暖和暖和吧。”
裴少珩搖了搖頭。
“我等她吃完藥再走。”
他在床邊坐下,擰了條溼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梁念西滾燙的額頭上。
他的動作很輕,輕得像怕驚醒她。
屋裏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就連一直站在門口看熱鬧的李娟,這會兒也說不出話來。
梁念西是被冷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裴少珩正坐在床邊,手裏拿着毛巾,一下一下地給她擦臉。
他的臉色很蒼白,嘴唇沒有半點血色,整個人像是剛從冰窖裏撈出來的。
“你……”
梁念西的聲音啞得厲害,說出來的話像被砂紙磨過。
裴少珩聽見她的聲音,抬起頭。
“醒了?”
他的聲音也啞了,但還是努力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燒得挺高啊,梁大小姐。看來你的命還挺硬,這都燒不死。”
明明是關心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又帶上了幾分欠揍的調侃。
梁念西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眼眶突然就紅了。
“你……去公社了?”
裴少珩別過頭,不看她。
“嗯。”
“爲什麼?”
“怕你死在這兒,我得背鍋。”
梁念西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可能是因爲委屈,可能是因爲感動,也可能只是因爲燒得太難受了。
裴少珩聽見她的抽泣聲,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他慌了。
“喂,你哭什麼?我又沒說錯!”
梁念西哭得更凶了。
裴少珩徹底沒轍了,他站起來,想走,又坐了下去。
“行行行,是我說錯了。”
他別扭地低聲說,“別哭了。”
梁念西抽抽搭搭地看着他,眼淚還在往下掉。
“裴少珩……”
“嗯?”
“你是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裴少珩突然身體一晃,直直地往旁邊倒去。
“裴少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