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求有點嬌氣,甚至有點無理取鬧。
畢竟周淮安還是個傷員。
但周淮安二話沒說,拎起暖水瓶兌好了溫水,試了試水溫,然後搬了個凳子示意她躺下。
“躺好。”
藺妙妙躺在兩張拼在一起的椅子上,頭發垂在臉盆裏。
周淮安單手操作,雖然有些不便,但動作卻出奇的輕柔。
先用水潤溼她的長發,然後倒上香波,用那只布滿薄繭的大手,在她頭皮上輕輕按摩。
泡沫豐富,香氣彌漫。
那是這個年代特有的化工香味,但在這一刻,卻比任何名貴的香水都要好聞。
“水溫行嗎?”周淮安低聲問。
“嗯,舒服。”藺妙妙閉着眼,享受着他的服侍。
男人的手指粗糙有力,指腹帶着繭子,劃過頭皮時帶起一陣酥麻的電流。
看着她毫無防備地躺在自己面前,領口因爲姿勢的原因微微敞開,露出一片雪膩的肌膚和精致的鎖骨。
周淮安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眼神逐漸變得幽深。
這哪裏是洗頭,這分明是在考驗他的定力。
“藺妙妙。”
“嗯?”藺妙妙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傷口有點疼。”周淮安忽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絲沙啞的誘導。
藺妙妙立刻睜開眼,想要起身:“碰到水了嗎?快讓我看看。”
“不用看。”
周淮安按住面前人的肩膀,沒讓她起來。
而是俯下身,那張英俊冷硬的臉逼近她,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你親一下,就不疼了。”
藺妙妙一愣,隨即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飾的谷欠望和狡黠,臉瞬間紅透了。
這男人學壞了。
“趁人之危。”紅唇嘟囔着,卻還是順從地抬起頭,在那薄削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剛想撤離,卻被周淮安反客爲主,單手托住她的後腦勺,
雖然還要顧及手上的泡沫不能碰到她的臉,但吻勢卻絲毫不減霸道。
**
子弟中學的教室裏。
藺妙妙站在講台上,手裏拿着一截斷了的粉筆頭,目光嚴肅地看着最後一排那個趴在桌上睡覺的身影。
“趙鐵蛋。”
被點名的鐵蛋迷迷糊糊地抬起頭,臉上還印着涼席壓出來的紅印子,嘴角掛着哈喇子。
他看見藺妙妙,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自從那天被罰在課桌上翹腿後,他對這個漂亮的團長媳婦就有了心理陰影。
“把黑板上的句子讀一遍。”藺妙妙指了指黑板。
鐵蛋站起來,憋紅了那張黑臉,支支吾吾了半天:“艾……艾……”
底下傳來一陣哄笑聲。
“老師,鐵蛋就是個榆木腦袋,他娘說了,讓他混個初中畢業證就去炊事班喂豬。”前排的一個女生大聲說道。
鐵蛋的頭垂得更低了,拳頭死死攥着衣角,那雙有些粗糙的手上滿是凍瘡留下的疤痕。
藺妙妙眉頭微蹙,示意大家安靜。
她走下講台,來到鐵蛋面前。
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氣襲來,鐵蛋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
“你也覺得自己只能喂豬嗎?”藺妙妙輕聲問。
鐵蛋咬着牙,悶聲道:“俺娘說,讀書沒用,頂不了飯吃。俺爹是一營長,俺將來也能當兵。”
“當兵也要有文化。”藺妙妙拿起他桌上那本被畫得亂七八糟的課本,“現在的部隊需要的是現代化軍事人才。你連瞄準鏡上的英文參數都看不懂,將來上了戰場怎麼操作新式武器,怎麼保家衛國?”
鐵蛋愣住了。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粗魯的推開。
趙桂芬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腰上還圍着沾着油污的圍裙,手裏拿着個鍋鏟,顯然是剛從家裏跑出來的。
“藺妙妙,你個不安分的是不是又在體罰俺家鐵蛋?”
趙桂芬嗓門大,一進門就嚷嚷,
“俺剛才在窗戶根底下都聽見了,你說誰只能喂豬呢?俺家鐵蛋可是營長的種。”
教室裏的學生嚇得不敢出聲。
藺妙妙轉過身,神色平靜地看着趙桂芬,。
“趙嫂子,第一,我沒有體罰他。第二,說他只能喂豬的,正是你自己平日灌輸的觀念。”
藺妙妙把課本輕輕拍在桌上,
“您覺得讀書沒用?那您知道爲什麼周淮安能當團長,而有些人當了一輩子兵只能轉業嗎?因爲周淮安每晚訓練回來,還要看書,看地圖,學戰術。知識改變命運,這不是一句空話。”
趙桂芬被噎了一下,臉漲成豬肝色:
“你,你少拿周團長壓人,那是文曲星下凡,俺家鐵蛋就是個粗人。”
“粗人也能磨成針。”
藺妙妙打斷她,目光掃過全班每一張稚嫩的臉,
“在這個教室裏,沒有誰天生就是喂豬的。只要你們想學我就能教。趙嫂子,如果您非要把孩子往豬圈裏趕,那才是真的害了他。”
全班鴉雀無聲。
鐵蛋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身形單薄卻氣場兩米八的女老師,眼眶莫名有些發熱。
趙桂芬被懟得啞口無言,周圍趕來看熱鬧的老師和家長也都在指指點點。
自覺理虧,又不想丟面子,狠狠瞪了藺妙妙一眼:
“行,你能耐,俺倒要看看,你能把這幫猴崽子教出個什麼花兒來。”
說完,灰溜溜地走了。
“坐下。”藺妙妙轉過身,看着鐵蛋:“這句英文念‘I have a dream’(我有一個夢想),今晚回去抄十遍,明天我要檢查。”
鐵蛋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洪亮:“是,老師。”
窗外,一棵老胡楊樹下。
周淮安穿着作訓服,左臂吊着紗布,靜靜地看着教室裏發生的一切。
他本來是擔心趙桂芬撒潑,特意過來鎮場子的。
沒想到,他這小媳婦戰鬥力爆表,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看着講台上那個自信從容、渾身發光的女人,周淮安摸了摸兜裏的煙盒,嘴角勾起一抹與有榮焉的笑。
“真他娘的帶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