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工作開始了。
許星辭做的第一件事，是給雲芷制定了一個系統的“現代生存課程表”。他買來了小學到初中的語文、歷史、地理、社會等教材，還下載了大量科普視頻和紀錄片，從最基礎的知識教起。
雲芷的學習能力再次讓許星辭驚訝。她對語言文字有天生的敏感，古文功底深厚，學現代漢語事半功倍；歷史知識豐富，但需要區分哪些是“正史”，哪些是“後世研究”，哪些是“民間傳說”；地理和政治則完全是新領域，需要從頭學起。
每天上午，書店營業前，是他們的上課時間。許星辭會在客廳的小白板上寫寫畫畫，雲芷則像個認真聽課的學生，記筆記，提問題，做練習。
“今天講現代中國的行政區劃，”許星辭指着地圖，“我們所在的是S省H市，這裏是省會，這裏是我們的位置……”
雲芷一邊記，一邊忍不住問：“這麼大的疆域……現在都歸一個朝廷管轄嗎？沒有藩鎮割據？”
“現在不叫朝廷了，叫政府，”許星辭解釋，“全國統一，沒有割據。行政管理方式和古代完全不同，以後慢慢講。”
“那……賦稅徭役呢？還是按田畝人口征收嗎？”
“現在是稅收制度，比較復雜，以後再說。”
“科舉呢？還有科舉嗎？”
“沒有科舉了，現在是高考和各類考試……”
問題一個接一個，有些讓許星辭哭笑不得，有些則需要他查資料才能回答。但他發現，雲芷的提問往往能觸及問題的本質，比如她會問“如果沒有科舉，如何選拔人才？”“如果沒有徭役，如何修建大型工程？”“如果沒有宗族制度，如何維系社會秩序？”
這些問題迫使他去思考一些習以爲常的東西背後的邏輯，也讓他的講解更深入。
除了理論知識，許星辭也開始有意識地讓雲芷接觸更多現代生活場景。第一站，是超市。
周末下午，許星辭帶着雲芷去了離書店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去之前，他做了詳細的“預習”：告訴雲芷超市是什麼，怎麼逛，怎麼選東西，怎麼結賬。他還特意給她戴上了口罩和帽子——雖然雲芷已經換上了現代服裝，但那種獨特的氣質還是會引人注目。
然而，一走進超市，雲芷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巨大的空間，明亮的燈光，一排排望不到頭的貨架，上面堆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水果蔬菜區色彩鮮豔，肉類水產區冷氣森森，零食區包裝花哨，日用品區品類繁多。自動扶梯緩緩上下，購物車川流不息，廣播裏播放着促銷信息……
雲芷站在入口處，一動不動，眼睛睜得大大的，口罩也遮不住她震驚的表情。
“這……這就是‘超市’？”她低聲問。
“嗯，”許星辭推來一輛購物車，“就像一個大集市，什麼都有。走，我們慢慢看。”
他推着車，雲芷跟在他身邊，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目光不斷掃視四周，像第一次進動物園的孩子。
“這些……都是可以買的嗎？”她指着一排排飲料問。
“對，付錢就可以拿走。”
“這麼多……得有多少種啊？”
“幾百種吧，我也數不清。”
走到水果區，雲芷對熱帶水果特別好奇。她指着榴蓮問：“此物……氣味頗怪，可食否？”
許星辭忍着笑：“可以吃，但很多人受不了這個味道。你要試試嗎？”
雲芷連忙搖頭。
看到冰櫃裏的冰淇淋，她又問：“此物冰涼，食之不會腹痛嗎？”
“適量吃沒問題，夏天吃很解暑。”
“那這些盒子裏的……是飯菜？”她指着冷藏櫃裏的便當。
“是，已經做好的，加熱就能吃。”
“此世之人……連飯食都不自炊了嗎？”
“有人沒時間做飯，就買現成的。”
每個問題都簡單，但背後是對整個現代生活方式的好奇。許星辭耐心解答，心裏卻在想：對她來說，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節，都是需要重新學習的“常識”。
他們慢慢逛着，許星辭拿了些日用品和食材，雲芷則一直處於信息過載的狀態。她努力記住看到的東西，嘴裏小聲重復着商品的名字：“洗發水……沐浴露……紙巾……酸奶……巧克力……”
許星辭發現，她對顏色的感知很敏銳，對形狀和材質的描述也很精準，但對品牌和功能不太理解。比如，她會問“此皂爲何有香氣？”“此紙何以如此柔軟？”“此飲何以有氣泡？”
這些問題吸引了不少旁邊顧客的注意。雖然戴了口罩，但雲芷的氣質和說話方式還是太特別了。有幾個大媽一邊挑菜一邊往這邊瞟，小聲議論：“那姑娘說話怎麼文縐縐的？”“長得挺俊，就是有點怪。”“是不是演員啊？在拍戲？”
許星辭察覺到了那些目光，想加快腳步，但雲芷卻在一排貨架前停了下來。
那是文具區。貨架上擺着各種筆、本子、橡皮、尺子……雲芷的目光落在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寶禮盒上——雖然是現代工業制品，但仿古做得挺像樣。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那支毛筆的筆毫。
“此筆……比我用的那支好。”她輕聲說，眼中流露出一絲屬於手藝人的評判。
許星辭走過來：“想要嗎？可以買。”
雲芷卻搖搖頭：“不必了，我已有用慣的。只是看看。”
她的目光又掃過旁邊的宣紙、墨汁、硯台，每一樣都仔細看，偶爾會搖搖頭，低聲評價：“此紙太滑，不宜作畫。”“此墨膠重，易滯筆。”“此硯……形制不對。”
這些話聲音很輕，但旁邊一個正在挑選書法用品的老大爺聽到了，好奇地湊過來：“姑娘，你也懂這些？”
雲芷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許星辭身後躲了躲。
許星辭趕緊接話：“她從小練字，略懂一點。”
老大爺卻來了興趣，拿起一塊硯台：“那你看看這塊硯怎麼樣？我孫子學書法，我想給他買塊好點的。”
雲芷看向許星辭，許星辭對她點點頭。
她這才小心地接過硯台，仔細看了看石質、雕工、硯堂和墨池的形狀，又用手指摸了摸表面。
“此硯石質尚可，爲端溪石之次品，”她輕聲說，“雕工略顯粗糙，硯堂過深，蓄墨雖多，但舔筆不便。初學者用之……尚可，但若求精進，還需更好的。”
老大爺聽得一愣一愣的：“姑娘，你行家啊！那……有沒有推薦的？”
雲芷又看向許星辭，許星辭笑道：“大爺，我們就是隨便看看，不是賣這個的。您要買好的，得去專業的文房店。”
老大爺有些失望，但還是道了謝，拿着硯台走了。
這個小插曲又吸引了幾個人往這邊看。許星辭拉着雲芷的手腕，輕聲說：“走吧，該結賬了。”
雲芷點點頭，跟着他往收銀台走。她的手被許星辭握着，有些僵硬，但沒有掙脫。
收銀台前排着隊。許星辭將購物車裏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傳送帶上。雲芷站在他身邊，好奇地看着收銀員用掃碼器掃描商品，電腦屏幕上跳出價格和名稱。
“嘀——嘀——嘀——”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
輪到他們時，許星辭掏出手機，打開支付軟件，對着掃碼器“嘀”了一下。
“支付成功。”收銀員說。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
雲芷睜大眼睛，看看許星辭的手機，又看看收銀員，再看看那些已經裝進袋子的商品，一臉茫然。
走出超市，回到相對安靜的街道上，她才小聲問：“方才……你未付銅錢銀票，只以此板照之，便可取物？”
許星辭這才意識到，他還沒教雲芷移動支付。
“這叫手機支付，”他解釋道，“錢已經存在手機裏了，掃碼就是付款。”
雲芷似懂非懂：“那……手機裏如何存錢？”
“綁定銀行卡，銀行卡裏有錢。”
“銀行卡……又是何物？”
許星辭嘆了口氣，知道這又是一個需要從頭講起的話題：“回家慢慢說。我們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雲芷一直沉默着，像是在消化剛才看到的一切。走到書店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抬頭看着那塊“時光匣”的招牌。
“許星辭，”她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叫他的名字，“這個世界……比我想象的，大了太多太多。”
她的聲音裏有一種復雜的情緒——有震撼，有迷茫，有敬畏，或許還有一絲……恐懼。
許星辭看着她被路燈照亮的臉，輕聲說：“是很大，也很復雜。但沒關系，我們一點一點來。你今天已經做得很好了。”
雲芷轉過頭，看着他，眼中映着路燈的光：“真的嗎？”
“真的，”許星辭認真地說，“你第一次去超市，沒有驚慌，沒有失態，還幫人鑑定了硯台。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雲芷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是一個很淡、但很真實的笑容。
“謝謝你，”她說，“帶我看這些。”
“不客氣，”許星辭打開店門，“以後還有更多要看、要學的。不過今天先到這裏，你累了，我也累了。我們做飯吃，然後早點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