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她回屋,走進內室,從一個木盒內取出一本泛黃的冊子,邊角微卷,封面上用朱砂寫着“軍功簿”三個字。
“這是……”蘇清沅的目光落在冊子上,忘了拭淚。
沈煜將軍功簿遞給她時,指腹無意識地蹭過封面,像是在觸碰一段遙遠的過往。
“你看看,便知道我不是一時沖動。”
蘇清沅遲疑着接過,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輕輕翻開。
第一頁寫着他的名字,下面標注着從軍年歲:十五,往後每一頁,都記錄着他的軍功,每一條都簡短利落,卻透着硝煙與血腥氣。
她翻到最後幾頁,旁邊標注着“重傷,歸鄉養傷”,落款的年歲,是十八歲。
她猛地抬頭看向沈煜,心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澀。
“你身上這些傷……都是那時候留下的?”
蘇清沅的眼淚又涌了上來,這一次卻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心疼。
十五歲,本該是在府裏讀書習字,被人呵護的年紀,他卻已經在邊關直面生死。
沈煜擦拭她的眼淚,輕輕嗯了一聲。
“那時候……爲何要去從軍?”她哽咽着問。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在沈府,庶子永無出頭之日,那時候只想着擺脫“庶子”的身份束縛,想要自己活出個人樣。”
蘇清沅捏着那本軍功簿,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泛黃的紙面上,暈開細小的溼痕。
她終於懂了,他身上那些藏在衣料下的傷疤,不是年少頑劣的印記,而是他在泥濘裏掙命的勳章。
十五歲的他,可能在沈府連一頓飽飯都要仰人鼻息,那時他所求的,不過是能做自己的資格,如今他要再赴疆場,所求的,是給她一個不必低頭的將來。
沈煜輕輕將她臉上的淚拭去,掌心的溫度熨帖着她冰涼的臉頰。
他沒有再說豪言壯語,只低聲道,“清沅,我從不是魯莽之人,當年能從邊關活着回來,往後也能,你信我。”
從軍打仗是他前世就已經走過的路,有前世的記憶跟經驗,今生只會走得更穩更快。
蘇清沅抬眼,撞進他深邃的黑眸裏。
那裏面沒有絲毫猶豫,只有對她的珍視,和對未來的掌控。
蘇清沅埋在他懷裏,心裏又怕又亂。
邊關真的太危險了。
她怕他會一去不回,可看着他眼底那抹堅定的信念,又知道他做了決定的事,誰也勸不回。
“那我呢?”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你去邊關,我怎麼辦?”
“你跟我一起去。”沈煜說得毫不猶豫,“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沈府。”
蘇清沅愣住了,“我也去?可我……我什麼都不會,去了只會給你添麻煩……”
“你在我身邊,我才安心。”沈煜打斷她,指尖撫過她的鬢發,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溫柔,“邊關是苦,可我會護着你,住的地方我會提前打點好,不會讓你受委屈,再說,有你在,我才有拼命回來的理由,不是嗎?”
他的話像一顆定心丸,慢慢落進蘇清沅慌亂的心裏。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眼裏的迷茫褪去,只剩下清亮的堅定,“我信你。”
沈煜身體一僵,隨即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擁在懷裏。
接下來的日子,沈煜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沉斂。
他不再局限於糧莊和鹽務,開始有計劃地涉足藥材、布匹、鐵器等行當。
這一天,他拿了一本賬冊遞給她,“你看看這個。”
蘇清沅接過賬冊,翻開一看,裏面密密麻麻記着的,竟是江南各地的藥材、布匹、糧食的價格和存貨。
“這是……”她疑惑地抬頭。
“爲打仗做準備。”沈煜的語氣帶着幾分凝重,“邊關苦寒,將士們缺衣少食是常事,我打算借着蘇家的漕運,把江南的藥材、布匹、糧食往北邊運,既能解燃眉之急,也能爲我們攢些家底。”
蘇清沅恍然大悟,“你是想……做軍需生意?”
“嗯。”沈煜點頭,“這生意風險大,但利潤也高,更重要的是,能和軍中搭上關系,爲將來鋪路。”
他頓了頓,看着蘇清沅,“這事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需要你幫我。”
蘇清沅握緊了賬冊,指尖微微顫抖,卻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一種莫名的激動。
她知道,這是他信任她的表現,是把她當作真正的伴侶,而不是需要被保護的菟絲花。
“我能做什麼?”她抬起頭,眼底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沈煜看着她,眼底漾起暖意,“你心思細,算數又快,幫我盯着賬房,核對往來賬目,還有……”
他湊近她耳邊,低語道,“蘇家在江南的那些商號,還得你出面打個招呼,讓他們多照拂些。”
蘇清沅的臉頰微微發燙,卻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接下來的日子,沈煜變得異常忙碌。
他整日在外奔波,與漕幫的人周旋,和江南的商號聯絡,還要打點京中各部的關系,忙得腳不沾地。
蘇清沅則守在西跨院,一邊打理着糧莊和鹽務的賬目,一邊和蘇家那邊通信,讓父親多派些得力的人手去江南,協助沈煜打理軍需的生意。
沈父對他們的舉動看在眼裏,卻並未阻攔,只是偶爾會召沈煜去書房,詢問些生意上的事,言語間多了幾分默許和提點。
王氏看着沈煜與蘇清沅一內一外,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急在心裏,卻又無可奈何。
從前沈煜在府裏,不過是個悶不吭聲,任她搓圓捏扁的庶子,她只當他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掀不起什麼風浪。
可如今呢?
娶了尚書府嫡女,接手了糧莊、鹽務,竟還把手伸到了藥材,鐵器這些行當,連軍需這種極其牽扯勢力,暗藏風險的生意都做得有聲有色,京中各部打點得服服帖帖。
沈煜短短三四個月幹出來的動靜,比沈硯守着祖產幾年,只敢在小圈子裏打轉的成績強出何止是十倍!
王氏越想心裏越沉。
沈煜如今有蘇家做靠山,又憑着生意摸到了軍中的門路,手裏攥着的早已不是簡單的銀錢,而是能撼動沈硯地位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