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沈煜真能在邊關掙下爵位,沈家既有嫡長坐鎮家業,又有軍功在外護持,這不正是他多年來期盼的穩固麼?
“你媳婦那邊……”沈父遲疑道,“邊關凶險,刀槍無眼,清沅是蘇家嫡女,你若出個差池,蘇家那邊?”
沈煜喉結微不可察地滾了滾,黑眸裏掠過一絲柔軟,“清沅那邊,我會親自說,她雖是蘇家嬌養的嫡女,卻不是怕事的性子。”
沈父看着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珍視,忽然想起他耐心教蘇清沅算賬的模樣,想起他爲了護着蘇清沅,敢當面頂撞自己的執拗。
這庶子看似渾身戾氣,待自己媳婦,倒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這蘇家丫頭錯嫁到了西跨院,也算因禍得福。
沈父的目光在沈煜臉上逡巡片刻,“打仗不比辦差,一去便是三五年,刀劍無眼,歸期難定,我瞧你如今待清沅那股熱乎勁,這三五年的分離,你忍得下心?”
沈煜的語氣比先前柔和了幾分,卻依舊帶着不容動搖的堅定,“兒子並非要與清沅久別,待雲城那邊安穩下來,軍營諸事理順,我便派人接她過去。”
沈父擰眉,“邊關艱苦,你讓她跟你去?”
沈煜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她是我的妻,自然要跟我走,邊關是苦,可也總好過在這深宅裏應付這些陰私算計強,邊關雖不比京中安逸,卻能保她不受半分磋磨。”
沈父握着茶盞的手指猛地收緊。
沈煜這話聽着是心疼媳婦,實則是在揭沈府的底,是在怨他這個做父親的,沒能給他們夫妻一個體面的立足之地。
他何嚐不知,蘇清沅嫁入沈家,從原定的嫡長媳變成庶子媳,委屈早就堆成了山。
府裏那些明裏暗裏的打量,王氏那邊若有似無的冷待,哪一樣不是拜這嫡庶之別所賜?
他看着沈煜挺直的脊梁,這庶子是真的長大了,翅膀硬了,不僅敢頂撞他,還敢這般不動聲色地控訴沈家的虧欠。
沈父的聲音沉了沉,帶着幾分被戳破心思的不悅,“你倒會替她打算。”
沈父重重呼出一口氣,端起微涼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澀漫過舌尖,卻讓他混沌的思緒清明了幾分。
“你想借蘇家的漕運往南邊拓展生意,我可以允你。”
頓了頓,他抬眼看向沈煜,目光復雜,“至於邊關……開春若真有戰事,我便給你遞個折子,但你要記着,走出這沈府的門,前路是榮是辱,都得你自己擔着。”
沈煜猛地抬眼,黑眸裏瞬間亮起星火,他深深一揖,“兒子明白,若不成事,絕不怨懟父親半分。”
沈煜回到西跨院時,暮色已漫過石榴樹梢,將青石桌染上一層暖紅。
蘇清沅正坐在廊下,手裏捧着本賬冊看得入神,鬢邊的玉墜隨着晚風輕輕晃動,在燭火下投出細碎的光。
聽見腳步聲,她抬頭望過來,眼底瞬間漾起暖意,“回來了?”
沈煜嗯了一聲,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賬冊,指尖拂過她寫滿批注的字跡,“在看糧莊的賬?”
“嗯,”蘇清沅往他身邊湊了湊,聲音帶着點小得意,“春桃說我算得越來越快了。”
沈煜低笑,將賬冊放在一旁,轉而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微涼,帶着賬冊紙張的糙意,被他用掌心細細焐着。
“清沅,”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日沉了些,“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蘇清沅察覺到他語氣裏的鄭重,心頭微動,卻還是溫順地應着,“你說。”
沈煜看着她澄澈的眼眸,那裏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他喉結滾了滾,終是緩緩開口,“開春若邊關有戰事,我打算去從軍。”
蘇清沅的手指猛地一顫,像是被燙到似的,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從軍?”她的聲音發輕,帶着難以置信的茫然,“去邊關?”
“嗯。”沈煜點頭,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
她的心猛地一揪,指尖瞬間冰涼。
邊關,那是刀劍無眼的地方,是她只在話本裏聽過的烽火狼煙,是母親從前叮囑過“寧嫁田舍郎,不隨征人婦”的險地。
“可邊關……”蘇清沅的聲音染上了哭腔,眼眶瞬間紅了,“那裏有刀有箭,有多危險你知道嗎?沈煜,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接手了糧莊,又管着鹽務,父親也看重你了,爲什麼非要去那種地方?”
她想起坊間傳聞裏邊關的慘狀,想起那些戰死沙場的年輕將士,心就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沈煜看着她泛紅的眼尾,指尖輕輕擦過她的淚,聲音放得極柔,“我知道危險,但只有去那裏,我才能真正站穩腳跟。”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着她從未聽過的執拗,“清沅,你是蘇家嫡女,本該是嫡長媳的體面,跟着我這個庶子,受了多少委屈你自己知道,府裏的月例、父親的賞賜,那都是補償,不是真正的體面。”
“我要的不是這些,”蘇清沅搖着頭,眼淚掉得更凶,“我只想安穩度日,不想你去冒險……”
“安穩?”沈煜低笑一聲,那笑聲裏裹着無奈,“在這沈府,庶子的媳婦,哪有真正的安穩?母親看你的眼神,府裏下人的打量,甚至父親提起大哥時那理所當然的語氣,不會有安穩的。”
他握住她的肩,迫使她抬頭看着自己,黑眸裏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火焰,“我要去邊關,不是一時沖動,我要掙個爵位回來,不是沈家給的,是朝廷賜的,到那時,誰還敢說你是庶子媳?誰還敢輕看你半分?”
“可若是……若是你回不來呢?”蘇清沅的聲音哽咽着,幾乎說不下去。
沈煜心猛地一揪,像被刺中軟肋。
他用力將她攬進懷裏,下巴抵着她發頂,聲音壓抑着顫抖,“不會的,我會好好的,不會留你一個人。”
他語氣低沉堅定,似起誓又似自勉,“等我掙下功名,以軍功換你誥命夫人的名分,讓你風風光光,不必再看任何人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