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風裹着寒意，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公告欄前卻擠滿了人，密密匝匝的，呼出的白氣混在一起，在冷空氣中凝成一片朦朧的霧。
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剛貼出來，用紅色的圖釘按在最顯眼的位置，每張紙上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和分數。各系的學生都湊在這兒，踮着腳找自己的名字，驚呼聲和嘆氣聲此起彼伏。
“哎，我高數才考了62分，差點掛科！”
“你不錯了，我力學才58，等着補考吧。”
“快看物理系的，白之又是第一，這分數也太離譜了，快滿分了！”
陳非夾在人群裏，沒去找中文系的那張紙。她心裏有數——這些課程對她來說，跟小學課本沒什麼區別，滿分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真正想找的，是物理系的成績單。
目光在幾張紙上掃了一圈，很快就在最右邊那張找到了“白之”的名字。果然，理論力學98，電磁學99，量子力學100，依舊是斷層第一，甩開第二名將近二十分。
陳非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像找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眼裏閃着光。正看得入神，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我的天！這是誰啊？中文系的陳非，門門滿分？”
“現代漢語100，古代漢語100，文學概論100……這是人能考出來的成績嗎？”
“聽說她還是個窮學生，平時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怎麼這麼厲害？”
陳非回過頭，才發現中文系的成績單被貼在了最頂端，大概是因爲平均分最高。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後面跟着一串刺眼的“100”，紅得像火。
周圍的人都炸開了鍋，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的名字上，議論聲越來越大。
“我跟她一個班的，告訴你個秘密，她上課都不怎麼聽講，要麼在看書，要麼就走神，誰知道一考試這麼猛！”
“這哪是猛啊，這是神仙吧？王教授的古代漢語有多難，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小測全班沒一個及格的，她居然能考滿分？”
“你們說，她是不是提前知道考題了？不然怎麼可能……”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反駁：“別瞎說，王教授最嚴了，怎麼可能漏題？我看就是人家聰明，過目不忘那種。”
陳非皺了皺眉，不想被人圍着當猴子看，悄悄往後退了退，想從人群裏擠出去。剛挪了兩步，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可能是漏題。”
聲音清冽，像冰泉滴在玉石上，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嘈雜。陳非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白之就站在她斜後方，手裏拿着本厚厚的習題冊，大概是剛從圖書館出來。他的目光落在中文系的成績單上，準確地找到了“陳非”那一行，停留了兩秒。
那兩秒很短，短到周圍的人都沒注意到。
但陳非注意到了。
她看清了他眼裏的神情，沒有驚訝，沒有懷疑，只有一種淡淡的、仿佛早已預料到的平靜，就像看到“1+1=2”那樣理所當然。
“白之？你認識她？”旁邊一個物理系的男生好奇地問，“這女生也太神了吧，文科居然能考成這樣。”
白之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沒說話，轉身就想走。
“哎，你等等！”那男生追了上去，還在喋喋不休，“你說她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啊？哪有人門門滿分的？我聽我們輔導員說，她還總去旁聽你們物理系的課，一個文科生，湊什麼熱鬧……”
後面的話，隨着他們的走遠漸漸模糊了。
陳非卻站在原地沒動，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剛才白之那句“不可能是漏題”，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久久不散。
他相信她。
這個認知讓她心跳加速，臉頰也微微發燙，連帶着周圍的寒意都仿佛散去了不少。
人群漸漸散去，陳非走到中文系的成績單前，看着自己的名字和那串滿分，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這些成績對她來說，不過是重生帶來的附加品，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真正讓她覺得珍貴的，是剛才白之那短暫的一瞥，和那句不經意的維護。
她轉身往宿舍走，腳步輕快。路過食堂時，聞到裏面飄來的包子香味，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剛想進去，就看見趙磊從裏面跑出來，差點撞到她。
“哎，陳非？”趙磊站穩了，看清是她，眼睛一亮，“你也來吃飯啊？正好，我剛聽見他們說你考了全系第一，還是門門滿分，牛逼啊！”
他嗓門大，周圍幾個路過的學生都看了過來，眼神裏帶着好奇。
陳非有點不自在，點了點頭：“一般吧。”
“什麼叫一般啊，這都逆天了！”趙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一臉燦爛，“對了，剛才白之跟我說，你英語競賽進決賽了？他還問我決賽是什麼時候呢。”
陳非的心又是一跳：“他問這個幹嘛？”
“誰知道呢。”趙磊聳了聳肩，“那家夥整天就知道做題搞研究，難得關心點別的。不過說真的，你英語那麼好，不如跟我們一起玩唄？下次我們系有英語角，我叫你？”
陳非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啊。”
“那我先去給白之買包子了，他還在實驗室呢。”趙磊揮了揮手，跑進了食堂。
陳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白之……爲什麼會問決賽的時間？
難道他真的會去看？
這個念頭讓她既期待又緊張，手指無意識地絞着圍巾。
進了食堂，陳非買了兩個肉包子和一碗小米粥，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包子是白菜豬肉餡的，皮薄餡大，咬一口湯汁直流，暖得人心裏都熨帖。
正吃着，就看見趙磊提着個網兜從裏面出來，裏面裝着四個包子和兩個茶葉蛋。他路過陳非的桌子時，笑着揚了揚手裏的網兜：“給白之帶的，那家夥一進實驗室就忘了時間，不給他帶點吃的，能餓一整天。”
陳非抬起頭，正好看見他網兜裏的包子，跟自己買的是同一種。心裏突然冒出個念頭，像有根細細的線，把她和白之悄悄連在了一起。
“他……很喜歡吃這個？”她忍不住問。
“可不是嘛，”趙磊笑得一臉促狹，“不過他嘴挑，只吃食堂張師傅做的，說別人做的太鹹。哎，你怎麼突然關心這個？”
陳非的臉頰有點發燙，避開他的目光：“沒什麼，隨便問問。”
“行，我先走了，回頭英語角聯系你！”趙磊揮了揮手，快步走了出去。
陳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低頭咬了口包子，覺得今天的餡好像比平時更鮮一點。她慢慢吃着，心裏卻在盤算着決賽的事。
林老師昨天找過她，說決賽有個即興演講環節，主題不限，讓她提前準備準備。她原本想講文學相關的，現在卻改了主意。
或許，她可以講點別的。
比如，科技與語言的關系？
或者，直接用英語介紹一篇物理論文？
陳非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她拿出筆，在紙巾上飛快地寫着提綱，筆尖劃過紙面，留下一行行娟秀的字跡。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她臉上，暖洋洋的。食堂裏漸漸空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單。
她知道，自己離那個清冷的身影，又近了一步。
收拾好東西走出食堂時，風好像小了點。陳非抬頭看了看天，藍得像塊透明的玻璃，偶爾有幾片雲飄過，悠閒自在。
她裹緊圍巾，腳步輕快地往宿舍走。路過公告欄時，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中文系的成績單依舊貼在最頂端，她的名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但這一次，她沒再覺得刺眼。
因爲她知道，有一個人，在看到這個名字時，眼裏沒有懷疑，只有平靜的認可。
這就夠了。
陳非微微一笑，轉身，迎着風，堅定地向前走去。路的盡頭，仿佛有光在等着她，那是知識的光，是夢想的光，或許，還有……白之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