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靜思堂那兩扇厚重的朱漆雕花大門轟然洞開的瞬間,熾亮如同白晝的燈光洪流傾瀉而下,帶着撲面而來的壓迫感,狠狠撞在蘇念衾眼瞼之上。那驟然爆發的強光,如同冰冷的烙鐵壓進她因劇咳而酸澀迷蒙的瞳孔!短暫的失明、針刺般的劇痛席卷而來,她下意識地悶哼一聲,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半步,纖瘦的肩膀撞在身後僵硬如鐵石的婆子臂膀上!

暖熱?!不!這光冰冷刺骨!

燈火輝煌?這廳內潑灑的光線白得毫無暖意,如同冬日正午慘淡的日頭,照得梁柱漆色森然,地面青磚寒氣四溢。空氣中那股混合着昂貴沉香與更深處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精鐵冷庫般的氣息濃鬱到近乎凝固,沉重地壓在胸口,讓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艱澀的阻力,絲毫感受不到宴客廳應有的暖融氛圍。

“夫人,請。”台階之上,那位當門而立的高瘦內侍,再度平板地催促。他那張蒼白刻板的臉在逆光中如同廟裏的泥塑,細長的眼睛裏沒有溫度,只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審視。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鑷子,精準地夾着她剛剛強行壓下劇咳、尚殘留着淚痕和狼狽潮紅的側臉。

蘇念衾渾身因強撐與劇痛的拉鋸而微微顫抖,額角的冷汗在熾亮燈光下晶瑩閃爍。她死死掐住自己冰冷指尖,用那份尖銳的刺痛強令自己站穩。胸口衣料之下,那道被藥汁與屈辱深烙的印記,此刻如同重新被點燃的烙鐵,灼燙感尖銳地齧咬着脆弱的神經,呼應着肺腑深處灼痛未消的悶鈍。

她深吸一口氣,那沉水香的冷冽氣息嗆得喉頭又是一陣刺癢,硬生生咽下。然後,用一種近乎自虐般的緩慢與凝滯,抬起虛浮的腳,艱難地踏上了通往那扇燈火煉獄入口的第一級黑色石階。

一步。步履虛浮如踩雲端,裙裾在階上鋪展成沉重的靛青雲影。

一步。身體因虛弱不由自主地輕晃,被身後婆子隱含警告的冰冷虛扶穩住。

一步。那扇巨大的、如同巨獸食道入口的門庭越來越近,暖黃的光線非但不能驅寒,反如冰水兜頭澆下。

終於,她踏上了最後一級台階。站在了洞開的、光明與威壓交織的門檻之前。

撲面而來的沉水香氣濃得化不開,混合着一種更深的、幾不可聞但極具侵略性的鐵鏽微腥——不是戰場血氣,而是某種金屬在強大氣場壓迫下長期摩擦滲透出的冰冷氣息。巨大的廳堂內部景象瞬間撞入視野。

空!

蘇念衾的心,在強光刺激後的短暫眩暈中,如同被投入了徹骨的冰水,狠狠一沉!

靜思堂主廳,宏闊得驚人,卻又詭異得令人窒息。其狀如方,開闊高聳。地面全鋪澄水磨金磚,光可鑑人,倒映着上方高懸的數盞碩大琉璃蓮苞宮燈,將森冷的光線均勻撒下,毫無死角。

偌大廳堂兩側,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十數張烏木嵌螺鈿宴桌。桌上杯盤擺設精潔,酒盞晶瑩,銀箸玉匙一應俱全。然而……

空無一人!

每一張席面後,都是空蕩蕩的紫檀圈椅。椅旁高幾上,玉壺春瓶裏插着新折的梅枝,花瓣在冷冽光線下凝然不動,如凍僵的魂。本該觥籌交錯的喧囂之地,此刻死寂無聲。只有那無數盞冰冷琉璃燈散發出的白光,無差別地籠罩着這片精致華美卻毫無生氣的待客之所。

目光所及,只有冰冷器物在沉默地宣告着主人的威勢與森嚴秩序。這哪裏是待客宴飲之地?分明是空曠冰冷的威儀展示場,一座被精心布置的寂靜陵寢!

更可怕的是廳堂縱深!

在那數十丈開外的深處!正對大門的最上首主位區域,光線驟然變得幽暗深邃。

三面巨大的黑漆描金座屏風矗立如黑色山巒,屏上雕刻着並非尋常山水花鳥,而是猙獰萬分的上古凶獸搏殺圖——窮奇撕天,檮杌噬地,饕餮口吐幽冥……線條剛硬猙獰,於幽暗中隱隱流動着血光!而屏風下方,正中央的位置,置着一張比尋常坐榻更高、更闊、雕飾也更顯粗獷厚重的烏木蟠龍大案!

案後,隱於巨大屏風投下的濃重陰影之中,一團模糊的人形輪廓,如同鐵水澆鑄般凝固在那裏。看不清面容,辨不清衣着,甚至無法確定那影子是否真實存在。然而,一股磅礴如淵海、冰冷如萬古玄冰的威壓,卻如同實質的重錘,越過整個空曠死寂的冰冷廳堂,重重地轟擊在蘇念衾早已緊繃欲裂的神經之上!

那威壓,磅礴如淵海倒傾,帶着碾碎萬靈的無情意志!冰冷似萬古玄冰,仿佛僅憑目光便能凍結靈魂最深處!

僅僅只是站在那裏!僅僅是存在於這片死寂空間的最深暗處!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便如同冰針,瞬間扎穿了蘇念衾強行堆砌的所有鎮定!手腳刹那間冰涼!血液似乎在頃刻凝滯!胸腔裏那顆搏動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扼緊!咽喉被無形的鐵鉗死死扼住,連一絲恐懼的尖叫都發不出!

是他!

蕭執!

那個深潛於將軍府這片死亡泥沼最深處、背負着七條亡妻怨魂的……煞神!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就在這滅頂般的壓力即將摧毀她強撐的意志時,眼角餘光驀地捕捉到了廳內左側角落!

角落裏,燈火難以完全照亮的陰影邊緣,放置着幾座半人高的冰鑑。巨大的冰坨在裏面融化,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正緩緩地從冰鑑透雕的獸口紋飾中逸散出來。

那寒氣……

那寒氣……

蘇念衾的心頭猛地如同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

昨夜靜園庭院!那場席卷一切的、瞬間冰封炭爐、凍徹骨髓的……詭寒!

這感覺……一模一樣!

難道……這滿廳堂森冷如同停屍房的寒氣,並非什麼自然沉鬱……而是……直接來源於這座冰鑑?或者說,來源於……

那座屏風之後!

她渾身微不可查地劇烈顫抖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極地寒流瞬間貫穿肺腑!牙齒幾乎瞬間就要磕碰到一起!

“將軍……夫人到了。”引路的高瘦內侍側身半步,垂首斂眉,對着空曠大廳深處那片濃稠陰影,聲音平板毫無波瀾地稟告。他的姿態恭敬,但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傳話的傀儡。

餘音在冰冷空曠、只有寒冰融化的微弱水汽與琉璃燈光碰撞聲的廳堂裏蕩漾片刻,轉瞬消弭於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靜裏。

屏風之後,那團深沉的、如同萬載玄鐵鑄就的巨大陰影,紋絲未動。沒有回應,沒有示意。

唯有那彌漫在整個空間的磅礴威壓,如同無聲的潮汐,悄然波動了一下。一股更加沉重、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和更深沉冰冷的審視感,如同實質般鎖定了門口那抹孤伶伶的靛青色身影。

蘇念衾只覺得雙肩一沉,仿佛無形山嶽壓下!幾乎要支撐不住地向前軟倒!她緊咬着毫無血色的下唇,指骨深掐進掌心皮肉,用那鑽心的銳痛死死頂住這屈辱的坍塌之態。

沒有言語的羞辱,有時比鞭笞更摧毀人心。這無聲的晾曬與審視,本身就是一種酷刑。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慢滴漏。

就在蘇念衾搖搖欲墜,意志即將被這冰冷空曠和沉重威壓絞碎之際——

“將軍,三殿下與蘇家二小姐車駕已至府門。” 一個沉穩且極具穿透力的男子聲音,帶着微微的恭謹,清晰地傳入了廳內。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在這片連腳步聲都凝滯的寂靜中響起。

蘇念衾心頭猛地一跳!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倒流!

三殿下?!還有……蘇念柔?!

她幾乎是猛地抬起頭!那雙因驚駭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裏,瞬間掠過無法掩飾的劇烈震顫!

三皇子李承昊,那個在宮宴上輕飄飄一句話就逼得父親永寧侯將她推入死路的幕後推手!

蘇念柔!她那個處心積慮想取而代之、攀上將軍府的庶妹!

這兩個人!竟會聯袂而來?!

巨大的震驚如同冰雹砸落湖面,瞬間擊穿了蘇念衾強行維持的脆弱堡壘。她猛地屏住呼吸,本就因驚恐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僵直如同冰封!

“宣。”

一個低沉、渾厚、帶着金屬摩擦般冷硬質感的單字,如同沉睡的巨獸睜開了雙眼,在廳堂最深處那幽暗的陰影中驟然響起!

轟!

這個字如同無形的巨錘,重重敲擊在空曠冰冷的地磚上!整個死寂的廳堂似乎都隨之嗡然震動!

緊接着,屏風之後,那團龐大凝固的陰影,竟毫無征兆地緩緩地、無聲息地向後……徹底隱沒於更深沉的黑暗屏障之後!如同徹底融入了那片由巨大座屏構築而成的幽冥玄壁之中!再也尋不到一絲輪廓!

唯有那彌漫四野、重逾千鈞的冰冷威壓,依舊沉沉地彌漫在這片空曠死寂的華麗陵寢之內,昭示着那黑暗深處恐怖存在的視線,從未離開。

“將軍有令,宣——三殿下——攜蘇二小姐——入靜思堂——” 高瘦內侍那平板無波、帶着詭異悠長拖腔的宣唱聲,陡然拔高!尖銳響亮如同嗩呐,瞬間撕裂了廳堂的死寂!

隨着這唱名的回蕩——

靜思堂緊閉的側門被兩名同樣穿着深青勁裝、面無表情的侍從無聲推開。

珠簾被卷起,發出清脆冰冷的玉碎聲響。

燈光涌動間。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如同兩片驟然闖入冰湖深處的飛霞,陡然點亮了這片森白死寂!

爲首之人,年約二十三四,身着紫金錦蟒常服。袍身以捻金線繡四爪盤龍,隱於層層雲海暗紋之下,龍睛處嵌着細碎的鴿血紅寶石,在琉璃燈光下流轉着細碎而尊貴的暗芒。腰間束一條玉帶,正中嵌着一塊稀世的羊脂白玉螭龍璧。面若冠玉,眉目飛揚,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眸色沉黑如同點墨,唇邊噙着一絲若有似無、溫潤如玉的淺笑,眼底深處卻是一片難以化開的陰翳深沉,如同沼澤上的暖霧。

正是當朝聖上第三子,晉王李承昊。

他步履從容,姿態雅致無匹,行走間仿佛帶着芝蘭馨風與皇家清貴之氣,瞬間沖散了這廳堂內令人窒息的威壓,又帶來一種截然不同的、卻更令人不安的壓力。

而緊隨其側、落後半步的——

湖藍錦緞百蝶穿花褶裙。裙裾以銀線繡滿細密的蝶紋,隨着步履輕盈移動,如同一泓蕩漾着月色的幽深湖水鋪陳開來。臂彎搭着一條流光溢彩的同色軟煙羅披帛,更襯得冰肌玉骨。發髻高挽成時下最靈動的靈蛇髻,簪着整套紅寶點翠頭面。眉如遠山青黛,精心描畫;目若盈盈秋水,含羞帶怯。粉腮上暈着恰到好處的胭脂,唇瓣一點嫣紅如滴露櫻桃。

竟是數月不見,此刻豔光四射、楚楚動人的蘇念柔!

與堂前那穿着靛青囚服、病弱狼狽如枯草的蘇念衾相比,當真是雲泥之別!

李承昊甫一踏入燈火最盛的廳堂中央,那溫潤帶笑的目光便已如同黏絲,精準地纏繞在蘇念衾身上。他腳步微微一頓,似是有些驚愕地打量着蘇念衾那蒼白憔悴、滿身寒酸的狼狽模樣。隨即,那雙桃花眼微微彎起,眼底翻涌起一片極其復雜的情緒——一絲混合着惋惜、憐憫、還有更深層玩味審視的波瀾,最終匯聚成一聲溫醇如玉、帶着恰到好處關懷的低沉嘆息:

“呵……幾月未見,念衾妹妹清減不少……看來將軍府這新婦……並不好當啊?” 他的聲音如同窖藏醇酒,含着磁性,話語輕緩,字字清晰,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悲憫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試探。

“姐姐?”緊隨其後的蘇念柔,幾乎在晉王出聲的同時,便怯生生、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愕與擔憂,從李承昊身後探出半個身子。那雙精心描畫的水眸瞬間蓄滿了淚水,盈盈欲滴,如同受驚的小鹿,聲音又軟又糯,帶着恰到好處的顫抖哽咽,“天啊……姐姐你怎麼……怎麼成了這副模樣?臉色怎麼……這般蒼白嚇人?將軍……將軍可是苛待……” 她的關切呼之欲出,卻又仿佛驚覺失言般猛地頓住,貝齒輕咬下唇,一臉惶恐地快速瞥了一眼廳堂深處那片屏風投下的濃重陰影,隨即飛快地低下頭,嬌柔的身子似乎還因害怕和擔憂而微微發抖。

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看似關懷,實則句句誅心;一個楚楚可憐,字字暗示。

蘇念衾的指尖在袖中猛地刺進掌心更深!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沒!她像一件被陳列在衆目睽睽之下的殘破器物,供眼前這一對男女觀賞品評!那靛青布衣下的烙印滾燙燃燒,肺腑間的悶痛絞着被強行吞下藥汁的胃部翻騰!她死死低着頭,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喉嚨哽咽着,一個字也吐不出!如同寒風中即將碎掉的冰雕。

就在蘇念柔那刻意渲染的抽噎聲陡然拔高一個微妙音階的同時——

轟隆隆!

一聲如同地動山搖般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靜思堂的屋宇深處、那排巨大的凶獸座屏之後猛然爆發!

如同萬丈深淵之底沉睡的太古巨獸發出了痛苦的咆哮!

如同精鐵巨閘轟然砸落地面!

沉重的、帶着筋骨碰撞的悶響如同重錘擊打所有人的心髒!

靜思堂內凝滯的空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攥緊!

廳堂兩側侍立的仆婢、階前的內侍官、引路的婆子……所有人在那聲震耳欲聾、如同毀滅前兆的異響爆發的瞬間,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滿堂死寂!落針可聞!

李承昊臉上那溫潤如玉的悲憫笑容驟然僵在唇邊,桃花眼裏翻騰的玩味瞬間被驚愕和一絲難以捕捉的陰霾替代。

蘇念柔那刻意拔高的抽泣也猛地噎在喉嚨裏,蓄滿的淚水瞬間滑落臉龐,襯得那張精心妝飾的小臉一片驚駭的慘白。

階前那個高瘦的內侍官,平板刻板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抽搐,細長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縮!

一直如同石塑般釘在蘇念衾身後兩側的押送婆子,身體甚至出現了極其短暫的繃直反應!

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刻,都不由自主地、帶着無法掩飾的驚恐,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那幾座巨大屏風之後!那死寂如同幽冥石壁般的陰影深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滯!

唯有堂內的琉璃燈火依舊冷然燃着,光影在無數張煞白驚懼的臉上詭異地跳動。

屏風之後……剛才那聲……是什麼?!將軍?!他又……

是受傷?是暴怒?還是……傳說中那足以“克妻”的煞氣……開始反噬?!

恐懼如同瘟疫,在凝固的空氣中飛速蔓延!所有的目光都帶着驚懼與探究,死死釘在那片死寂的陰影上。

就在這死寂壓抑到極點,連呼吸都仿佛停止的瞬間——

“咳……”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壓抑着巨大痛苦的男性咳喘聲,如同薄冰開裂,極其艱難地……從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屏風陰影最深處……絲絲縷縷地滲透了出來!

聲音極其微弱,帶着一種令人牙酸的、筋骨摩擦扭曲的嘶啞質感。仿佛肺腑已然破裂,又被強行鎖在喉間,唯餘一絲垂死的痙攣震顫擠出唇縫。

這聲咳……並非刻意!虛弱!痛苦!帶着一種近乎垂暮的掙扎!

蘇念衾的脊背驟然挺直!她猛地抬頭!那雙因驚懼而圓睜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方才滿心被強加的屈辱和對未知的恐懼,被這聲微弱卻極具震撼力的咳喘徹底驅散!

昨夜靜園!那隔着門板傳來的……重重倒地之聲!那之後死寂的門縫……

那冰冷寒香!那張“藥?”字血書!

還有方才在階前!霍雲那句如同毒刺的“將軍身體抱恙”!

瞬間全部轟然回響!串成一條刺骨的線索!

蕭執!他真的……病入膏肓?!

那克死七妻的煞神……竟然……如此虛弱?!

就在蘇念衾心神劇震、無數念頭電光火石沖撞的刹那!

一道迅疾如風的湖藍色身影!帶着一聲短促尖銳的、仿佛嚇破了膽的驚叫“呀——!” 猛地從三皇子李承昊身後沖出!

是蘇念柔!

她的動作快到了極致!仿佛要將方才積蓄的全部驚駭和尋求庇護的本能瞬間爆發出來!她不是沖向距離她更近、且身份更爲貴重的晉王,也不是跑向廳內任何一個角落!竟是直直地朝着——孤零零立在階前、正陷入巨大驚愕中的蘇念衾——猛撲過去!

“姐姐!姐姐救我!裏面……裏面怎麼了?嚇死柔兒了!” 她驚慌失措地哭喊着,如同受驚的幼鳥尋求最後的庇護,纖纖玉手帶着一股極其精準且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伸出,狠狠攥住了蘇念衾那同樣冰涼僵硬的臂膀!

然而,就在那纖細十指牢牢抓住蘇念衾手臂的瞬間——

蘇念柔腳下那雙精致的、綴着東珠的軟緞繡鞋尖,如同長了眼睛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極其精準地——

啪!

勾絆在蘇念衾那因虛弱而踉蹌不穩的腳步前方的半寸青磚接縫處!

同時,她那看似緊攥尋求保護的雙手,在肌膚觸碰的刹那猛地由勾纏變推搡!一股混合着驚恐尖叫的爆發力,如同脫繮的野馬,狠狠貫入蘇念衾毫無防備的身體重心之上!

蘇念衾渾身的感官都在方才被那聲來自屏風深處的微弱咳喘所占據,心神震蕩!再加上那糾纏她一天一夜的虛弱無力如同跗骨之蛆,反應遲緩!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平衡!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

巨大的沖撞下,蘇念衾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紙鳶,在蘇念柔看似失控實則精準引導的力量下,瞬間被帶得失去平衡!整個人猛地向側後方踉蹌撞去!而蘇念柔那驚惶失措、看似緊緊拉住她的動作,卻在電光火石間巧妙地在後猛抽!

蘇念衾的身體像被拋棄的破布口袋,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而絕望的弧線!脊背狠狠撞開了身後那道連接廳堂側面的、通往一處露台庭院的雕花隔扇門!

那門竟然……根本沒有栓死!如同虛設的屏障!

隔扇門轟然洞開的瞬間!

冰冷的夜風裹挾着濃重的水汽腥氣,如同冰針般倒灌而入!

蘇念衾瞳孔驟縮!眼前一片巨大的、在昏黃燈籠微光下折射着幽冷深碧光芒的水波——一方由青石砌成的巨大碧池,如同張開血口的幽深巨口,橫陳在她身體跌落的直線前方!

池水黝黯,深不見底,倒映着天際垂落的鐵灰夜幕和池畔搖曳的稀疏宮燈,漾動着死亡的波紋!

噗通————!!!

巨大沉悶的水花濺射聲如同重鼓,狠狠敲在靜思堂內每一個人的心頭!

冰冷刺骨的水瞬間從四面八方包裹擠壓而來!帶着濃重的水藻淤泥腐敗氣息,如同無數冰冷的針刺,瞬間穿透了單薄的靛青布衣,扎入骨髓!池水猛地嗆入口鼻!窒息感如同鐵爪攥緊喉嚨!耳畔所有的喧囂瞬間被水流隔絕,只剩下死寂的嗡鳴和沉淪的恐懼!肺腑間被藥汁燎灼的隱痛瞬間被這冰冷的淹沒激化,仿佛要將整個胸腔撕裂!

“天啊——!姐姐——!”蘇念柔那帶着撕心裂肺驚恐的哭喊聲響徹內外,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巨大“恐慌”!

蘇念衾在水中瘋狂地掙扎着下沉。水底冰冷黑暗,厚重的絲綢裙擺如同鉛塊墜着她向下!視線被冰冷的池水和散亂的黑發阻擋,只影影綽綽看到岸上人影綽綽,火光晃動。她徒勞地向上伸出掙扎的手,卻被更沉重的水流死死拖拽。

就在意識即將被冰冷吞沒、瀕臨窒息的邊緣——

譁啦——!!!

另一道更爲巨大的入水聲在她身畔不足一丈處轟然炸開!水浪猛地激涌翻滾!

一只戴着玄色皮革護腕、指關節因用力而繃得蒼白、卻蘊含無匹力量的男性大手!如同撕裂夜幕的魔爪,帶着雷霆之勢,破開翻涌渾濁的池水!沒有半分猶豫和遲緩,精準地、狠狠地、死死鉗住了蘇念衾那只向上掙扎、如同枯萎蓮蓬般無助的手腕!

一股霸道至極的、混合着冷鐵氣息與硝煙餘燼的、幹燥灼熱的體溫,如同熔岩瞬間透入刺骨的冰寒,狠狠撞入她早已麻木的神經!

那力道!那滾燙!

如同攥住了溺水瀕死的靈魂!

她猛地抬頭!

冰冷的池水刺入眼眸!

逆着岸上昏黃搖曳的燈籠光芒和沉水蕩漾的破碎倒影——

一張近在咫尺、被冰冷池水浸透的、蒼白得如同上好薄瓷、卻又被溼漉漉的黑發勾勒出如同刀劈斧鑿般冷硬輪廓的側臉!

水珠順着他緊抿的薄唇和鋒利如裁的下頜線滾落,砸在幽深的水面。

那雙眼睛!

那雙在冰冷刺骨的水底、隔着散亂溼發的縫隙、猝然與她對上的眼睛!

深邃如無星之淵!冰冷勝過隆冬寒潭!沒有一絲溫度!沒有絲毫情緒!

只有一片如同凝視死物的、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控制與審判!

冰冷刺骨的池水如同千萬根淬毒的冰針,瞬間刺穿了蘇念衾單薄的囚衣,狠狠扎入骨髓深處!肺腑間被藥汁燎灼的隱痛在這極寒的刺激下驟然化作撕裂般的劇痛!窒息感如同鐵鉗死死扼住咽喉!渾濁腥澀的池水倒灌入口鼻,帶着濃重的水藻腐敗氣息,瞬間堵塞了所有呼吸的通道!

意識在冰冷的黑暗中飛速沉淪。

就在這瀕死的混沌邊緣——

轟!

一股霸道絕倫、裹挾着滾燙體溫與硝煙氣息的力量,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狠狠撞破層層冰寒水幕!那只戴着玄色皮革護腕的大手,指節因巨力而繃得青白,如同精鋼鑄就的鐵鉗,死死攥住了她向上掙扎的、早已凍得麻木的手腕!

滾燙!

那掌心傳來的、如同熔岩般灼人的體溫,穿透了刺骨的冰水,瞬間灼燙了她早已失去知覺的皮膚!那溫度霸道、蠻橫、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如同烙印般狠狠燙在她冰冷的靈魂深處!

蘇念衾猛地抬頭!

渾濁的水流刺得她雙目劇痛,視野一片模糊破碎的幽綠光影。逆着岸上昏黃搖曳的燈籠光芒和水面蕩漾的破碎倒影——

一張近在咫尺、被冰冷池水徹底浸透的側臉,猝然撞入她驚駭欲絕的瞳孔!

水珠如同斷線的珠簾,順着他緊抿成一條冰冷直線的薄唇滾落,砸在幽暗的水面,濺起微不可察的漣漪。溼透的墨色長發凌亂地貼在蒼白得如同上好薄瓷的頰側,勾勒出刀劈斧鑿般冷硬利落的下頜輪廓。那雙眼睛——

在冰冷刺骨的水底,隔着散亂溼發的縫隙,猝然與她對上!

深邃如無星之淵!冰冷勝過萬載玄冰!沒有一絲溫度!沒有絲毫屬於人類的情緒波動!只有一片如同凝視死物的、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控制與審判!

是他!

蕭執!

那個傳說中煞氣沖天、克死七妻的冷面煞神!那個屏風之後、陰影之中如同深淵巨獸的存在!他竟然……親自跳入了這冰冷的池水?!

巨大的驚駭如同電流瞬間貫穿蘇念衾全身!她甚至忘記了掙扎!忘記了窒息!大腦一片空白!唯有那雙冰冷到極致的眼睛,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視網膜上!

下一秒!

那只如同鐵鉗般攥住她手腕的大手猛地發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狂龍出海,瞬間將她整個人從冰冷沉重的池水中狠狠向上提起!

譁啦——!!!

巨大的水花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冰冷的池水如同破碎的琉璃,在昏黃的燈光下迸濺出短暫而刺目的寒光!

蘇念衾的身體如同破敗的玩偶,被那股蠻橫的力量猛地拽離水面!巨大的慣性讓她整個人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而失控的弧線!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肺腑,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和窒息後的劇烈喘息!眼前光影劇烈晃動,岸上無數張驚駭扭曲的面孔在視野中飛速旋轉、模糊!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她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池岸邊緣!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她五髒六腑仿佛移位,渾身骨頭如同散架般劇痛!冰冷的池水順着溼透的頭發、衣襟瘋狂流淌,在身下迅速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水漬。她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地嗆咳着,每一次喘息都帶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鏽味,身體因寒冷和巨大的沖擊而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

岸上死寂一片。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池邊那兩道溼淋淋的身影上。

蘇念衾蜷縮在冰冷的石地上,如同被暴雨打落的殘蝶,瑟瑟發抖,咳得撕心裂肺。

而那個將她從水中拽出的男人——蕭執!

他單膝半跪在池岸邊緣,距離蘇念衾不過三尺之遙。渾身玄色勁裝被池水徹底浸透,緊貼在賁張的肌肉線條上,勾勒出如同山嶽般沉凝的輪廓。溼透的墨發凌亂地貼在頰邊頸側,水珠不斷從發梢、下頜滾落,砸在冰冷的石面上。他微微低着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以及那繃緊如弓弦的下頜線條。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寒潮,以他爲中心,無聲地彌漫開來,瞬間凍結了岸上所有的驚呼、抽泣和混亂的腳步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唯有蘇念衾那無法抑制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劇烈嗆咳聲,在死寂的空氣中淒厲回蕩,一聲聲,撕扯着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將軍——!”

一聲尖銳到變調的嘶吼,如同裂帛般陡然劃破凝滯的空氣!

是霍雲!

他如同離弦之箭,從人群後方猛沖而出!那張永遠如同冰封石雕般的臉上,此刻竟布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欲絕!他根本顧不上看地上咳得死去活來的蘇念衾,眼中只有那個半跪在池邊、渾身溼透、低垂着頭顱的身影!

“將軍!您……”霍雲的聲音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顫抖和恐懼,他猛地撲到蕭執身側,單膝跪地,伸手想去攙扶,卻又在觸及那冰冷溼透的衣料前猛地頓住,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蕭執的身體……在極其輕微地顫抖!

不是寒冷導致的顫抖!而是一種從身體最深處爆發出來的、如同瀕臨極限的弓弦即將崩斷般的劇烈痙攣!那緊抿的薄唇邊緣,一絲極其刺目的、濃稠的暗紅色液體,正不受控制地、極其緩慢地……蜿蜒滲出!

血!

蘇念衾咳得眼前發黑,卻在模糊的淚光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抹刺目的暗紅!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噗——!”

一聲沉悶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皮革破裂的聲響,從蕭執緊咬的牙關中驟然迸出!

緊接着,一大口濃稠得如同墨汁般的暗紅色血液,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從他口中狂噴而出!

那血並非鮮紅,而是近乎發黑的暗紅!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如同鐵鏽混合着腐敗內髒的濃烈腥氣!瞬間潑灑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形成一大片粘稠刺目的污跡!甚至有幾滴滾燙的、帶着詭異腥甜氣息的血點,濺落在蘇念衾因劇咳而微微抬起的、蒼白冰冷的手背上!

那滾燙的觸感如同烙鐵!蘇念衾的身體猛地一僵!嗆咳聲瞬間停滯!她駭然抬頭!

蕭執的身體在那口血噴出的瞬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巨柱,猛地劇烈一晃!他那只支撐着身體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青筋根根暴起!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五指死死摳入冰冷的石縫!指甲瞬間崩裂,鮮血混着石屑滲出!

他似乎在用盡最後一絲意志力,強行對抗着那足以摧毀一切的劇痛和虛弱!頭顱依舊低垂,溼透的黑發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那繃緊到極致、甚至微微抽搐的頸側線條,以及那緊抿的、不斷有暗紅血絲滲出的唇角!

“將軍——!!!”霍雲目眥欲裂!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他再也顧不得什麼,猛地撲上前,雙臂如同鐵箍般死死環抱住蕭執劇烈顫抖、搖搖欲墜的上半身!試圖用自己的身體作爲支撐!

“快!快傳軍醫!快啊——!”霍雲的聲音嘶啞狂亂,帶着從未有過的驚恐和絕望,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死寂的庭院上空!

整個將軍府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將軍!”

“快!軍醫!周老軍醫!”

“封鎖靜園!封鎖前庭!任何人不得擅動!”

“保護將軍!”

尖銳的呼喝聲、雜亂的腳步聲、兵刃出鞘的鏗鏘聲、驚惶失措的哭喊聲……瞬間如同沸騰的油鍋般炸開!原本死寂的庭院瞬間陷入一片兵荒馬亂的狂潮!

人影幢幢,燈火晃動。無數穿着深青勁裝的府衛如同鬼魅般從各個角落涌出,刀光閃爍,瞬間將整個碧池區域圍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牆,瞬間隔絕了內外!

混亂中,蘇念衾依舊蜷縮在冰冷的石地上,渾身溼透,凍得瑟瑟發抖。方才濺落在手背上的那滴滾燙的、帶着濃烈腥甜氣息的暗紅血點,如同烙印般灼燒着她的皮膚。她怔怔地看着那片粘稠刺目的污血,看着那個被霍雲死死抱住、依舊在劇烈痙攣顫抖、如同風中殘燭般的高大身影。

他……吐血了?

那血……是黑的?

他……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頭。巨大的驚駭過後,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帶着一絲荒謬的復雜情緒悄然滋生。這個如同煞神般掌控着她生死的男人,這個昨夜還隔着門板投來冰冷契約的男人……此刻竟如此脆弱地倒在她面前?

就在這時——

“拿下她!”一個尖利刻薄、帶着無盡怨毒的女聲,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破混亂的喧囂,直指蘇念衾!

是蘇念柔!

她不知何時已從最初的驚駭中“恢復”過來,此刻正被兩個丫鬟攙扶着,站在人群外圍。精心妝飾的小臉一片慘白,眼中卻燃燒着扭曲的嫉恨與惡毒,手指顫抖着指向蜷縮在地的蘇念衾,聲音尖利得幾乎要撕裂所有人的耳膜:

“是她!一定是她!這個掃把星!克夫命!是她把將軍害成這樣的!她剛才故意落水!就是爲了引將軍去救她!她就是要克死將軍!快把她抓起來!燒死她!給將軍償命啊——!”

這惡毒的指控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周圍本就驚惶不安的人群!

無數道驚疑、恐懼、甚至帶着隱隱殺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齊刷刷地射向地上那抹溼透的靛青身影!

“對!是她!克死七任夫人的煞神都壓不住她這克夫命!”

“將軍就是碰了她才吐血的!”

“妖孽!禍水!”

竊竊私語如同毒蛇吐信,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恐懼需要宣泄的出口,而眼前這個狼狽不堪、名聲狼藉的“克夫女”,無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幾名離得近的、眼神凶狠的婆子,甚至已經按捺不住,蠢蠢欲動地朝着蘇念衾逼近!她們粗糙的手掌如同鷹爪,帶着冰冷的惡意,眼看就要抓向她的頭發和手臂!

蘇念衾渾身冰冷!不是因爲溼透的衣物,而是因爲這鋪天蓋地、如同實質般的惡意和殺機!她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身體,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早已被冰冷的石地和無形的殺意釘死在原地!肺腑間的劇痛和喉頭的腥甜再次翻涌上來!

就在那幾只帶着惡意的手即將觸碰到她身體的刹那——

“滾開!”

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低沉咆哮,裹挾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驟然在蘇念衾身側炸響!

是霍雲!

他依舊死死抱着懷中不斷痙攣、氣息微弱如同遊絲的蕭執,甚至沒有抬頭!但那一聲咆哮卻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心頭!

那幾個婆子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猛地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褪,驚恐地看向霍雲。

霍雲緩緩抬起頭。那張平日裏如同石雕般刻板的臉,此刻因爲極致的憤怒和擔憂而扭曲變形!雙目赤紅如同滴血!額角青筋如同虯龍般根根暴起!他環抱着蕭執的手臂肌肉賁張,仿佛蘊含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利刃,緩緩掃過那幾個婆子,掃過人群外圍臉色煞白的蘇念柔,最終落在每一個試圖煽風點火的人臉上!

“將軍有令!”霍雲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帶着一種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砸落地面,“夫人落水受驚!即刻送回靜園!嚴加看護!任何人——”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刀,狠狠剮過蘇念柔那張驚恐扭曲的小臉,“——膽敢驚擾夫人!殺無赦!”

最後一個字落下,如同驚雷炸響!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席卷全場!所有嘈雜的議論、惡毒的指控瞬間戛然而止!那幾個婆子如同被抽了骨頭的魚,噗通一聲癱軟在地,抖如篩糠!

蘇念柔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所有尖叫都噎在喉嚨裏,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難以置信地看着霍雲,看着那個被他死死護在懷中、氣息奄奄的蕭執,又驚又懼又恨!

霍雲不再理會任何人。他猛地俯身,小心翼翼卻又極其迅速地將懷中那具依舊在微微痙攣、沉重如山的身軀打橫抱起!動作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琉璃。

“回東苑!快!”霍雲低吼一聲,抱着蕭執,如同離弦之箭,頭也不回地朝着東苑玄甲樓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戰鼓,敲打在死寂的庭院中。

幾名反應過來的親衛立刻如同影子般緊隨其後,刀鋒出鞘,殺氣騰騰地護衛在側!

混亂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劈開,自動讓出一條通路。所有人都被霍雲那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震懾,噤若寒蟬。

蘇念衾依舊蜷縮在冰冷的石地上,渾身溼透,凍得牙齒都在打顫。方才那鋪天蓋地的惡意指控和殺機如同冰冷的潮水退去,留下劫後餘生的虛脫和更深的寒意。她看着霍雲抱着蕭執狂奔而去的背影,看着地上那片依舊刺目的暗紅血污,看着手背上那滴已經冷卻、卻仿佛依舊在灼燒的暗紅血點……

“夫人,請起。”一個冰冷平板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是那個高瘦的內侍官。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蘇念衾身前,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刻板表情,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變故從未發生。他身後跟着兩名同樣面無表情、眼神銳利的健婦。

“送夫人回靜園。”內侍官的聲音毫無起伏。

兩名健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鐵鉗般牢牢架起蘇念衾冰冷溼透、幾乎無法站立的身體。動作粗暴,沒有任何憐惜,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

蘇念衾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任由她們拖拽着,踉蹌着離開這片混亂冰冷的池岸。溼透的靛青布裙沉重地拖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庭院中,人群正在被驅散。蘇念柔被兩個丫鬟攙扶着,正用一種淬毒般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離去的背影。而那片暗紅的血污旁,幾個穿着深青色勁裝、動作極其麻利幹練的府衛,正用一種特制的、散發着濃烈藥草和石灰氣味的黑色粉末,迅速而無聲地覆蓋着那片刺目的痕跡。粉末落下,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暗,迅速將血腥與混亂掩埋。

靜園。

院門在身後沉重地合攏,落鎖的金屬摩擦聲清晰刺耳。

庭院內死寂一片,比離開時更加冰冷空曠,如同巨大的墳墓。

兩名健婦如同完成任務般,將蘇念衾往堂屋冰冷的地磚上一丟,便如同鬼魅般無聲退去,消失在門簾之外。

“小姐!”秋雨哭喊着撲上來,手忙腳亂地想要攙扶。

蘇念衾卻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秋雨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渾身溼透,冰冷刺骨,身體因寒冷和巨大的沖擊而不停顫抖,但那雙眼睛——那雙被池水浸泡過、被淚水沖刷過、此刻卻亮得驚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秋雨!

“藥……”她破碎的聲音嘶啞不堪,每一個字都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和冰冷的池水腥味,“昨夜……那藥……藥渣……灰……”

秋雨被小姐眼中那近乎瘋狂的光芒嚇得渾身一顫,隨即猛地反應過來!昨夜焚燒毒藥和契約後,她慌亂中用布包起的、混着藥渣和爐灰的殘留物!小姐說過……要留着!

“在……在奴婢懷裏!”秋雨慌忙從自己溼冷的衣襟內,掏出一個同樣被池水浸透、散發着焦糊和土腥味的靛青布包!布包沉重,裏面是溼漉漉、冰冷粘稠的灰燼混合物!

蘇念衾眼中寒光暴漲!她一把奪過那溼冷的布包!不顧指尖傳來的冰冷粘膩感,猛地將其撕開!

裏面是黑乎乎、溼漉漉、散發着濃烈焦糊和土腥藥草氣息的泥狀物!正是昨夜焚燒毒藥、契約後混入的爐灰與藥渣!

她顫抖着、冰冷的手指不顧一切地在那堆污穢冰冷的泥濘中瘋狂翻攪!指尖被粗糙的灰燼和未燃盡的細小炭粒磨破,滲出細小的血珠也渾然不覺!

找到了!

在冰冷的泥濘深處,一小塊指甲蓋大小、被燒得焦黑蜷曲、卻依舊保持着某種堅硬質感的……烏黑薄片殘骸!正是昨夜那枚散發着奇異寒香、救了她一命的詭異之物!此刻它被藥渣灰燼包裹,又被池水浸泡,早已失去了所有光澤和香氣,如同最普通的焦炭。

蘇念衾死死攥住這枚冰冷堅硬的殘片!如同攥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抬頭,那雙燃燒着瘋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秋雨!

“聽……着……”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去……去那爐子……扒開……扒開昨夜……蓋上去的灰……土……”

她艱難地抬起另一只同樣冰冷顫抖的手,指向庭院角落那個依舊一片狼藉、散發着焦糊餘味的冰冷炭爐!

“把……把裏面……最底下……沒燒透的……炭……還有……灰……都……扒出來!快!”

秋雨被小姐眼中那近乎毀滅的光芒徹底震懾!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她連滾帶爬地撲到冰冷的炭爐邊,不顧爐膛內壁的冰冷和殘留的焦灰,用那雙早已凍得通紅的手,瘋狂地扒開昨夜覆蓋上去的、溼冷的泥土和灰燼!

爐膛深處,昨夜焚燒的痕跡被溼土覆蓋,一片冰冷死寂。秋雨的手指被冰冷的爐壁和尖銳的灰燼刺破,鮮血混着污泥,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拼命地向下挖掘!

終於!在冰冷的灰燼最底層!她摸到了幾塊尚未完全燃盡、被溼土包裹着的、冰冷的炭塊!還有……一些同樣冰冷、顆粒粗糙的爐灰!

“小姐!有……有炭!還有灰!”秋雨的聲音帶着哭腔和一絲絕境中的狂喜!

蘇念衾眼中最後一絲光亮驟然爆開!她猛地從冰冷的地上掙扎着撐起身體!拖着溼透沉重的身體,踉蹌着撲到爐邊!

她看也不看那些冰冷的炭塊和灰燼,只是死死盯着秋雨那雙沾滿污泥和鮮血的手!然後,她猛地將自己手中那枚同樣冰冷堅硬、焦黑蜷曲的烏黑薄片殘骸,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摁進了秋雨掌心那堆剛剛扒出的、冰冷溼粘的炭灰混合物之中!

“混……混進去!”她嘶啞地命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摳出來的,“用……用布……包好!快!”

秋雨渾身劇震!她瞬間明白了小姐的意圖!她毫不猶豫,一把扯下自己同樣溼透的裏衣下擺!將那枚烏黑殘骸連同掌中冰冷的炭灰、污泥、甚至她自己的鮮血,一股腦地包裹進去!死死扎緊!做成一個肮髒、冰冷、散發着焦糊土腥味的布包!

蘇念衾看着那個被秋雨死死攥在手中的布包,如同看着最後的希望。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片刮過喉嚨。然後,她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抬起頭,對着緊閉的院門方向,發出了一聲淒厲到幾乎不似人聲的嘶喊:

“來人——!來人啊——!!將軍……將軍吐血了!快……快請大夫——!!!”

那聲音嘶啞尖銳,充滿了極致的驚恐、無助和絕望,如同瀕死的哀鳴,瞬間穿透了靜園死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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