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喘息聲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清晰。
林楓猛地睜着眼睛,瞳孔在晨光中微微收縮,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每一次吸氣都牽扯着肋下隱隱作痛,但那不再是斷裂的劇痛,更像是一種過度使用後的肌肉酸痛。
冷汗浸溼了額發,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背後的病號服也一片冰涼。
夢?
那真的是夢嗎?
玄骨上人那古樸滄桑的聲音、那雙看透萬古的眼睛、冰冷殘酷的十年之約、還有關於那枚至關重要玉佩的指示……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烙印在他的腦海深處,比任何真實記憶都要深刻。
他顫抖着,緩緩抬起沒有輸液的右手,指尖下意識地摸索向胸口——病號服內襯那個小小的口袋。
空的。
裏面只有布料粗糙的觸感。
一股冰冷的現實感瞬間沖散了殘存的夢境碎片。玉佩不在他身上。這是理所當然的,他被送到醫院時,肯定經過了搜身和換衣。
那麼……玉佩在哪裏?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他初醒的迷茫,帶來一陣徹骨的寒意和強烈的焦慮。
是在那地獄般的現場,被警方作爲證物收走了嗎?
它看起來那麼不起眼,會不會被當作無關緊要的東西丟棄了?
還是……已經被某個有眼力的人發現異常,秘密扣下了?
如果丟了,如果找不到了……那十年的約定怎麼辦?沒有那“見面禮”,他拿什麼去修煉?等待他的,豈不是只剩下死路一條?!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咔噠。”
輕微的開門聲打破了病房裏的死寂。
林楓幾乎是本能地猛地閉上了眼睛,調整呼吸,努力讓臉上因震驚、恐懼和 newfound焦慮而產生的劇烈情緒波動平復下去,恢復到重傷員應有的虛弱狀態。
腳步聲輕柔地靠近,帶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一根微涼的手指輕輕搭在了他手腕的脈搏上。
是護士查房。
林楓屏住呼吸,全力控制着心跳和肌肉,讓自己看起來依舊處於昏睡或半昏睡狀態。他能感覺到護士檢查了輸液管的流速,又看了看監護儀的數據,記錄了什麼。
然後,腳步聲又輕輕地遠去了。
門再次被關上。
林楓這才緩緩重新睜開眼睛,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憊、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無法驅散的急切。
他活了下來。
代價是賣掉了自己的未來。而現在,支付這代價的“工具”,卻不知所蹤。
窗外,天色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潔白的床單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醫院走廊漸漸變得嘈雜起來,推車聲、談話聲、遠處隱約的廣播聲,構成了一幅鮮活而真實的日常圖景。
與他內心的驚濤駭浪、冰冷絕望以及對玉佩下落的灼心焦慮,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着,望着天花板,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只有監護儀那規律的“嘀嘀”聲,冰冷地計數着流逝的生命。而每一聲“嘀嗒”,都像是在催促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
走廊外傳來一陣熟悉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病房門口。
“……醫生,他情況怎麼樣?”是隊長李濤壓低的聲音。
另一個較爲陌生的聲音回應着,應該是主治醫生:“……恢復情況非常好,遠超預期……各種生命體征都很穩定……創傷愈合速度快得驚人……腦部CT也沒有發現後遺症……簡直是醫學奇跡……今天早上護士查房時似乎有輕微蘇醒的跡象……可以適當探視,但時間不要太長,病人還需要絕對靜養……”
“好的,謝謝醫生。”
門把手轉動。
林楓立刻再次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被吵醒一樣,眼皮微微顫動,發出了一聲極其虛弱低沉的呻吟。
門開了,李濤和小沈走了進來。
“林哥?”小沈一眼就看到林楓似乎醒了,連忙快走幾步到床邊,臉上帶着驚喜和關切,“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認得我嗎?”
林楓艱難地、緩慢地睜開眼,眼神迷茫而焦距模糊,仿佛花了很大力氣才看清來人。
“……小沈……李隊……”他的聲音沙啞幹澀得厲害,如同破舊的風箱,“水……”
“哎!水!馬上!”小沈趕緊又拿起棉籤和水杯,小心翼翼地溼潤林楓的嘴唇。
李濤站在床尾,目光沉靜地打量着林楓。今天的林楓,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比起昨天那死人般的灰敗,明顯多了一絲生氣,甚至臉頰那處燙傷的新肉顏色也變得更淺了。這恢復速度,快得確實有些……不合常理。
“醒了就好。”李濤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醫生說你恢復得不錯,但還得好好養着。”
林楓小口地汲取着水分,喉嚨的燒灼感稍減,他艱難地點點頭:“……給隊裏……添麻煩了……”
“說的什麼話!”小沈搶着說,眼睛都有些發紅,“林哥你是英雄!一個人端了那麼大個毒窩!受這麼重的傷是光榮!”
李濤微微抬手,止住了小沈的話頭,他看着林楓,語氣平緩卻帶着不容錯辨的認真:“林楓,你這次立了大功。現場清理完畢,擊斃負隅頑抗的毒販二十三名,繳獲各類毒品成品、半成品總計超過三百公斤,制毒原料和設備若幹。數字驚人,是近十年來最大的一宗案子。坤佬(坤哥)也已被正式逮捕,正在嚴密看押審訊。”
林楓靜靜地聽着,心思卻有一半系在那不知所蹤的玉佩上。他眼神適時地流露出些許“震驚”和“後怕”,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市局領導高度重視,”李濤繼續道,“已經爲你申報個人一等功。等你傷好了,表彰大會肯定少不了。”
“……我只是……運氣好……”林楓垂下眼睫,聲音微弱。他必須盡快好起來,必須盡快回到警局,必須想辦法查清楚玉佩的下落!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李濤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關於案發經過,你需要再仔細回憶一下。當時地下室具體發生了什麼?你是怎麼脫險的?樓上的……那些情況,你了解多少?”
來了。核心的質問來了。
林楓的心髒微微收緊,但臉上依舊是那副虛弱茫然的模樣。他斷斷續續地,重復着那個蒼白而經不起推敲的故事:
“……他們……打我……問話……我暈過去幾次……後來……聽到上面……很亂……有槍聲……還有……慘叫聲……很久……後來沒聲音了……”
他喘了口氣,顯得更加疲憊:“……我……爬出來……坤哥……他們都倒在地上……我不知道……發生什麼……我很怕……就找到電話……”
他閉上眼睛,眉頭緊鎖,仿佛回憶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記不清了……真的記不清了……”
小沈在一旁聽得一臉心疼,忍不住插嘴:“李隊,林哥剛醒,腦子還糊塗着呢,這些事以後再問吧?”
李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林楓。那目光銳利而沉靜,仿佛要穿透他虛弱的僞裝,直視真相。病房裏的空氣再次變得有些凝滯。
過了足足十幾秒,李濤才緩緩開口,不再追問過程,而是換了個問題:“你的配槍呢?”
“……被打掉了……在地下室……可能被他們撿走了吧……”林楓回憶着,這倒是實話。他同時極度渴望李濤能提到“證物”兩個字,或許能透露出一點關於玉佩的蛛絲馬跡。
“嗯,”李濤點了點頭,“現場沒有找到你的配槍。找到的都是毒販的武器。”他像是隨口一提,“技術隊那邊有個疑問,地下室裏找到一把仿制手槍,槍身嚴重變形,像是被巨型液壓鉗碾過一樣。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林楓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強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穩,眼神裏充滿茫然和一絲“合理”的驚訝:“……變形?……我不知道……我沒看見…… maybe……是他們內訌……用什麼工具砸的?”
這個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李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有審視,有疑惑,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無法言說的擔憂。他最終沒有再追問下去。
“好了,你剛醒,別想那麼多。”李濤的語氣緩和下來,“目前所有證據鏈對你都有利,現場痕跡和屍檢報告也支持‘激烈沖突’這個結論。你安心養傷,外面的事情有隊裏。”他始終沒有提及任何關於個人物品、特別是飾品證物的事情。
林楓的心沉了下去。這意味着,他無法從正常渠道獲知玉佩的信息。
他頓了頓,補充道:“考慮到案子影響力太大,你的安全問題也需要重視。局裏會安排人在醫院值守,除了醫生和護士,任何陌生人接近都要警惕。你自己也注意,想起任何細節,隨時讓小沈或者值班同時通知我。”
“謝謝李隊。”林楓低聲道,內心的緊迫感更加強烈。
李濤又交代了小沈幾句,讓他照顧好林楓,有任何情況及時匯報,這才轉身離開了病房。
門一關上,小沈就長長舒了口氣,壓低聲音對林楓說:“林哥,你別有壓力。李隊就是職業病,什麼事都得打破砂鍋問到底。這案子實在太邪乎了,誰也解釋不清,反正結果是好的就行!你可是咱們隊的大功臣!”
林楓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壓力?他身上的壓力,又豈是李隊的疑問所能比擬的。那枚不知下落的玉佩,像一把無形的鎖,牢牢鎖住了他的喉嚨。
李濤的疑慮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知道,自己的說辭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一旦局裏深入調查,或者坤哥醒來後說出些什麼對他不利的證詞,後果不堪設想。
而比這更迫在眉睫的,是找到玉佩!
他必須盡快好起來。
必須在別人發現那枚玉佩的特殊之前,找到它!
必須弄明白這所謂的“修行”到底是什麼,那“十年之約”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
求生欲、對力量的渴望、以及巨大的危機感,尤其是對玉佩下落的灼心焦慮,暫時壓倒了那冰冷的絕望。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着身體內部那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清涼氣息——那是《基礎引氣訣》自行運轉帶來的微弱效果。它正在緩慢地修復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
他需要更多的時間,更需要……必須先找到那枚玉佩!
“小沈,”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我有點餓了……能不能……幫我看看食堂有沒有稀飯?”他需要支開小沈,一個人靜靜,理清紛亂的思緒,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餓了?好事啊!說明恢復得好!”小沈立刻高興起來,“我這就去給你打!等着啊林哥!”
小沈興沖沖地跑出了病房。
房間裏只剩下林楓一人。
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監護儀依舊在“嘀嘀”地響着。
林楓緩緩轉過頭,目光投向窗外明亮的天空,眼神卻無比焦灼。
活下去。
首先,要活下去。
然後,找到那枚該死的玉佩!
他的手指,在被子下,無聲地攥緊了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