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那夜近乎攤牌的對話後,蘇挽挽感覺自己像一根被驟然擰緊的發條。

她不再僅僅是一個充滿好奇的時空訪客,更成了一個手握危險秘密、需步步爲營的共謀者。謝硯臨那句“滅頂之災”的警告,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她每一次推開那扇門時,都帶着一種近乎窒息的謹慎。

她帶來的“資料”經過了更嚴苛的自我審查。任何可能暴露時代痕跡的詞匯、圖表、甚至思維方式都被她強行扭曲、模糊化,用盡可能符合古代語境的方式表達出來。交流變得越發困難,有時甚至需要耗費數張紙才能勉強說明一個簡單的概念。

謝硯臨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的回應依舊及時,問題也愈發深入,但字裏行間那份探究和審視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默契的凝重。他們像兩個在雷區穿行的人,憑借着微弱的光亮和極高的默契,小心翼翼地交換着信息。

然而,危機並非只來自門的那一邊。

蘇挽挽沉浸在這跨越時空的、危險而刺激的“事業”中,幾乎忘記了現實世界的煩惱。直到一個周末的下午,手機鈴聲尖銳地響起,打破了老宅的寧靜。

來電顯示是“媽媽”。

蘇挽挽心頭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挽挽!”母親的聲音帶着一貫的溫柔,卻難掩一絲擔憂,“最近怎麼樣?新工作還順利嗎?住在那老房子裏習慣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蘇挽挽勉強應付着:“都挺好的媽,工作不累,房子也挺好,很安靜,適合我畫畫圖……”

“真的嗎?”母親的聲音頓了頓,語氣微妙地一轉,“我聽周阿姨說,她女兒前幾天去蘇市玩,順路想去看看你,結果在你家巷子口等了好久,敲門也沒人應,打你電話也提示不在服務區?你這孩子,跑哪兒野去了?也不跟家裏說一聲。”

蘇挽挽的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周阿姨的女兒?敲門?不在服務區?

她猛地想起來,那天下午,正好是“門開”的時間!她當時全身心都在準備要給謝硯臨帶去的、關於漕運管理的“消毒”版資料,手機被她隨手扔在了臥室充電,自己則待在最裏進的小院……那扇門連通另一個時空時,似乎確實會影響附近的手機信號,她之前就隱約發現過,卻沒太在意!

“啊……那個,我那天可能……可能戴耳機在後院聽音樂畫畫呢,沒聽見敲門聲。”她趕緊編造理由,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發虛,“手機……手機可能正好沒電自動關機了吧?我以後一定注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母親的語氣變得有些嚴肅:“挽挽,你一個人在外面,爸媽本來就不放心。你買那老房子,我們就覺得太僻靜了,不安全。你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跟家裏說,別自己硬扛着,知道嗎?”

“我知道的媽,真沒事,就是畫畫太入神了……”蘇挽挽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鬆自然。

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常聯系之後,母親才將信將疑地掛了電話。

蘇挽挽握着發燙的手機,緩緩滑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心髒還在砰砰直跳。

好險!

差點就被發現了!

她環顧着這座她無比鍾愛的老宅,第一次感到一種強烈的束縛感。家人的關心成了無形的監控網,而她那秘密的“時空門”,則像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不僅威脅着謝硯臨,也開始威脅到她自己在現代世界的平靜生活。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更加小心。

她開始有意識地調整“穿越”的時間,盡量選擇家人朋友最不可能聯系她的深夜。她將手機時刻帶在身邊,並確保信號通暢。她甚至考慮在門口安裝一個監控門鈴,以便及時知道是否有人來訪。

但百密終有一疏。

幾天後,她大學時最要好的閨蜜林薇直接殺了過來。電話裏說是正好來蘇市出差,給她個驚喜。

當時正是午後,蘇挽挽剛從那扇門回來,手裏還捏着謝硯臨最新留下的、關於邊境糧草調配的疑問紙條,腦子裏全是各種 logistics 管理的現代概念如何轉換成他能理解的詞匯。

林薇的突然到來讓她措手不及。她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將那張寫着晦澀文言和現代批注的紙條塞進沙發縫裏,然後強裝鎮定地去開門。

“surprise!”林薇拎着一堆零食大大咧咧地闖進來,好奇地四處打量,“哇塞!挽挽你可以啊!這老宅子真有味道!比照片上還好看!”

蘇挽挽努力擠出笑容,陪着她在宅子裏轉悠,心思卻完全不在導遊上,滿腦子都是剛才藏起來的紙條會不會被發現,以及謝硯臨那邊還在等她的回復。

“咦?這是什麼?”林薇忽然在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前停下,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

蘇挽挽定睛一看,血液瞬間凍結——那是一支她常用的中性筆!肯定是剛才匆忙間從口袋裏掉出來的!

“這筆好奇怪啊,沒牌子嗎?”林薇好奇地擺弄着那支磨掉了所有標識的筆,“你怎麼用這種三無產品?”

“啊……隨便買的,便宜。”蘇挽挽一把將筆奪了過來,手心全是汗,語氣不自覺地有些生硬。

林薇愣了一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感覺怪怪的?是不是一個人住這裏太悶了?臉色也不太好。”

“沒……沒有啊。”蘇挽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努力緩和氣氛,“可能就是昨晚熬夜畫圖了。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工作室……”

她幾乎是半推半拉地把林薇帶離了最裏進的院子。

整個下午,蘇挽挽都心神不寧,應付得十分勉強。林薇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玩鬧的興致淡了不少,提前結束了拜訪。

送走閨蜜,蘇挽挽虛脫般地靠在關閉的大門上,緩緩滑坐在地。

中性筆……紙條……家人朋友的疑慮……

現代世界的危機,正從四面八方悄然合圍。

她意識到,守護這扇門的秘密,不僅僅需要應對另一個時空的政治風波,更需要在她自己的世界裏,編織一個完美無缺的、毫無破綻的日常。

這比她想象中,要難得多。

她抬起頭,望着庭院上方四角的天空,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孤立無援。

秘密像不斷滋生的藤蔓,不僅纏繞着謝硯臨的仕途,也開始緊緊勒住她在現代的生活。兩者之間的平衡,變得越來越難以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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