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玄衛三的暗紅“極光”翻涌不息,如同星球淌血的傷口。

光芒滲入星火號崩塌的菌毯墳丘,滲入裂谷冰洞震顫的冰晶囚籠,更如同無形的觸手,籠罩着維生穹頂那片布滿屍骸與低語的廢墟。

冰冷的菌脈在星球深處回響,死亡的網絡正在收攏。

應急燈慘綠的光斑在艾拉臉上搖曳,映照出她因劇痛和驚悸而扭曲的面容。

背上小楊微弱的呼吸如同風中殘燭。

腹部傷口滲出的不再是鮮紅,而是粘稠、帶着金屬光澤的暗綠液體,邊緣皮膚呈現出與“亡者”如出一轍的灰綠鏽蝕紋理!

菌群正在少年體內肆虐。

更讓她脊背發寒的是耳中殘留的、那斷斷續續的“雜音”脈沖:

…危…冰…醒…逃…

如同冰冷的指尖刮過神經末梢。

那不是幻覺!

這警告,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來自…林辰?

這個念頭荒謬卻又讓她心髒狂跳。

“嗬…嗬…沙沙…”

身後廢墟中,那三個被短暫迷惑的“亡者”再次移動起來!

它們覆蓋鏽跡的頭顱微微轉動,灰白眼球鎖定艾拉藏身的三角縫隙,步伐比之前更協調、更具目的性。

斷腕者的“傷口”處,鏽蝕肉瘤瘋狂增生,竟扭曲成一只覆蓋着尖銳鏽刺的畸形“手爪”!

它們適應了!

它們正在“學習”屏蔽幹擾脈沖!

絕望如同冰水澆頭。

艾拉看着小楊傷口蔓延的鏽跡,又看向步步緊逼的索命惡鬼。

一個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念頭在她瀕臨崩潰的腦海中炸開:如果菌群無法被消滅,是否能被…引導?

被利用?

她猛地抓起那半塊合金板,不再模仿之前幹擾的節奏,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自己骨折的左腿傷口邊緣!

咚!

劇痛讓她眼前發黑!

但就在板子接觸皮肉的瞬間,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漣漪”,順着腿骨和接觸地面的身體,極其微弱地擴散開去!

這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生物電信號?

一種基於菌群活性的…本征頻率?!

她忍着劇痛,集中全部精神,感受着傷口處菌群入侵帶來的灼燒與冰冷交織的異樣感,捕捉着那極其微弱、源自自身被感染組織的…獨特“脈動”。

然後,她再次舉起合金板,不再盲目敲擊,而是嚐試着…共鳴!

用敲擊的震動,去精確地模擬、放大自己傷口處菌群散發的那種獨特頻率!

嗡…(微弱但精準的、源自艾拉自身感染邊緣組織的生物頻率震動)

奇跡發生了!

距離最近的那個斷腕“亡者”,灰白眼球猛地轉向艾拉的方向!

它覆蓋鏽跡的身體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不協調的震顫!

前進的腳步徹底停滯!

喉嚨裏的“嗬嗬”聲變成了混亂的、尖銳的嘶鳴!

它似乎被這源自同類(菌群)卻又帶着個體烙印的獨特頻率…幹擾了?!

甚至…產生了某種混亂的“識別”反應?!

(艾拉發現自身感染邊緣組織可發出獨特生物頻率,對亡者產生幹擾)

有效!

但這還不夠!

艾拉看到另外兩個“亡者”只是稍微遲滯,仍在逼近!

她需要更強的信號源!

更核心的“鑰匙”!

她的目光猛地鎖定在小楊腹部那正被菌群瘋狂侵蝕的傷口上!

那裏,是菌群活性最強、最核心的“節點”!

沒有時間猶豫了!

艾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

她放下合金板,用顫抖的、沾滿血污的手,猛地按在了小楊腹部傷口邊緣那灰綠鏽蝕最嚴重的區域!

嘶——!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又帶着詭異粘稠感的“信息流”,如同高壓電流般順着她的手指瞬間涌入!

無數冰冷的、破碎的、非人的感知碎片沖擊着她的意識:金屬的朽敗、能量的飢渴、對“極光”的渴望、對“指令”的服從…還有…一種深植於菌群核心的、對特定低頻脈沖(地心嗡鳴)的絕對共鳴!

“呃啊——!” 艾拉痛苦地低吼,感覺自己的手指仿佛要被那活躍的菌群同化!

但同時,她也無比清晰地“觸摸”到了這菌群核心的…“共振頻率”!

一個冰冷、穩定、如同宇宙節拍器般的核心脈沖!

她猛地抽回手,指尖的皮膚已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灰綠鏽膜!

她抓起合金板,不再理會自身的劇痛和手指的異樣,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將剛剛“竊取”到的、源自小楊傷口核心菌群的那冰冷的核心共振頻率,瘋狂地敲擊出來!

咚——!咚——!咚——!(冰冷、穩定、與地心嗡鳴同源的核心頻率)

這一次!

三個逼近的“亡者”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

身體同時劇烈痙攣!

覆蓋全身的灰綠鏽跡瘋狂蠕動、起伏,仿佛內部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它們灰白的眼球劇烈震顫,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痛苦”的混亂!

前進的動作完全停止,甚至開始無意識地原地打轉,互相碰撞!

那同步的“嗬嗬”聲徹底破碎,變成了雜亂無章的嘶鳴!

(艾拉通過接觸小楊傷口核心菌群,“竊取”到核心共振頻率並敲擊,引發亡者群體混亂)

通道!

艾拉背起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小楊,拖着幾乎失去知覺的左腿,如同燃燒生命最後的火焰,一頭扎進了前方應急燈慘綠光芒照不到的、通往更低層甲板的黑暗應急通道!

身後,是三個陷入嚴重混亂、暫時失去威脅的“亡者”。

但艾拉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她指尖的鏽跡在蔓延,小楊體內的菌群正在與少年脆弱的生命爭奪最後的控制權。

她竊取了“鑰匙”,卻也更深地踏入了共生(或者說,被寄生)的深淵。

生存的代價,是與魔鬼共舞。

冰洞如同被驚醒的遠古巨獸腹腔,在持續不斷的、越來越狂暴的地心嗡鳴中瘋狂震顫!

巨大的冰晶柱如同垂死的巨人,發出連綿不絕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咔嚓”斷裂聲!

冰屑和碎塊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在幽藍、慘綠與暗紅交織的詭異光線下,折射出末日的光暈。

“走!快走!” 老兵“獨眼”李的嘶吼在頭盔通訊器裏炸響,幾乎被冰崩的轟鳴淹沒。

他懷裏死死抱着冰冷的“火種”箱,那承載文明重量的箱子此刻更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另一名隊員拖着那個重傷瀕死的同伴,後者防護服破損處,灰綠色的鏽跡如同活物般,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全身蔓延,他身體抽搐,喉嚨裏發出不似人聲的、金屬摩擦般的“咯咯”聲。

唯一的生路,是那條被冰塵掩埋大半、陡峭得令人絕望的滑落坡道。

下去,九死一生;留下,十死無生!

“把他給我!” 老兵目眥欲裂,一把將“火種”箱塞給相對完好的隊員,自己則扛起那個身體正被鏽跡快速轉化的同伴,沉重的防護服加上掙扎的軀體,讓他每一步都踏在崩潰邊緣。

嗡——!!!!

地心嗡鳴驟然拔高到頂點,變成一種撕裂靈魂的尖嘯!

洞窟深處,冰層下那點暗紅色的光芒亮度瞬間達到刺眼的程度!

如同一顆微型太陽在冰層深處爆發!

一股冰冷、暴虐、充滿“鎖定”意志的精神沖擊波,如同實質的海嘯,狠狠拍打在三人身上!

“啊——!” 扛着“火種”箱的隊員首當其沖,發出淒厲的慘叫,頭盔面罩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紋!

他感覺無數冰冷的鋼針正在刺入他的大腦,撕扯他的意識!

懷中的“火種”箱變得滾燙!

不,不是物理的熱,而是一種詭異的、源自內部的能量躁動!

與此同時!

轟隆隆隆——!!!

洞頂最大的幾根冰晶柱終於支撐不住,如同天傾般轟然斷裂、崩塌!

裹挾着毀滅一切的動能,朝着三人所在的狹窄平台狠狠砸落!

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他們!

老兵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絕望的怒吼,用盡全身力氣將肩上正在鏽蝕轉化的同伴朝着相對安全的冰壁凹陷處猛地一推!

同時自己撲向抱着“火種”箱、正被精神沖擊折磨的隊員!

轟——!!!!!!!

萬鈞冰錐狠狠砸在平台上!

堅硬的冰面如同豆腐般粉碎!

狂暴的沖擊波和飛濺的鋒利冰刃如同死神的鐮刀!

世界在巨響和刺眼的光芒(冰晶反射的暗紅核心光)中陷入一片混沌的白色和轟鳴!

不知過了多久,震動稍歇。

老兵掙扎着從厚厚的冰塵中爬起,半邊頭盔面罩完全碎裂,刺骨的寒風和冰碴割在臉上。

他看到了地獄般的景象:平台被徹底摧毀,形成一個巨大的冰坑。

拖拽重傷同伴的隊員不見了蹤影,連帶着那個瀕死的同伴,很可能已被崩塌的冰錐徹底埋葬或拋入更深邃的黑暗。

抱着“火種”箱的隊員倒在冰坑邊緣,半個身子被碎裂的冰塊掩埋。

懷中的“火種”箱…摔開了!

箱子堅固的多重合金外殼在劇烈的沖擊下扭曲變形,鎖扣崩飛!

箱蓋半開,露出裏面精密排列的存儲晶體陣列。

然而,讓老兵血液瞬間凍結的是:其中幾塊靠近邊緣的晶體表面,不知何時,竟然覆蓋上了一層極其細微的、如同金屬苔蘚般的…灰綠色鏽跡!

這些鏽跡正如同擁有生命般,極其緩慢地沿着晶體表面的精密紋路…蔓延?!

“不!!!” 老兵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他用凍僵的手瘋狂地拍打着晶體表面的鏽跡,試圖將其清除!

但那些細微的鏽點如同扎根在晶體內部,紋絲不動!

甚至在他觸碰的瞬間,一絲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信息流”順着他的指尖傳來,帶着一種貪婪的“解析”與“同化”的意圖!

火種…被污染了!

星骸的遺產,那冰冷的法則,不僅侵蝕肉體,連承載文明信息的晶體也不放過!

這冰洞,根本不是什麼避難所,而是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培養皿和同化場!

(火種箱被摔開,部分存儲晶體被神秘出現的鏽蝕菌污染)

洞窟深處,冰層下那暗紅的“太陽”緩緩收斂了刺目的光芒,但閃爍的節奏卻更快、更穩定,仿佛完成了某種“激活”或“播種”。

冰層上那道被地質錘砸出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延伸,如同蘇醒巨獸睜開的冰冷眼眸,注視着坑底絕望的老兵和被污染的火種。

玄衛三的深處,冰冷的黑暗並非虛無。

這裏沒有熔岩地核,只有一片由難以想象的巨大、扭曲的金屬結構構成的、如同星際巨獸骸骨般的龐大空間。

這些金屬骸骨呈現出比星骸表面更古老、更詭異的形態,表面覆蓋着厚厚的、閃爍着金屬光澤的黑色“冰層”(實質是某種超高密度合金冷凝物)。

在這片骸骨叢林的絕對中心,懸浮着一顆直徑約百米的、不規則的暗紅色晶體。

它並非固態,表面如同粘稠的熔岩般緩緩蠕動,內部流淌着無數暗金色的、如同液態金屬般的數據流。

這就是星骸的“心髒”,亦是那冰冷“鏽蝕法則”的核心處理器——“源點之核”。

源點之核無聲地脈動着,散發出籠罩整個玄衛三地心空間的、冰冷而絕對的意志。

它接收着來自星球表面各節點的信息:

【節點:星火號墳丘…同化率:89.7%…菌毯擴展速度:提升…】

【節點:裂谷冰洞(次級培養/解析節點)…狀態:激活…檢測到高價值信息載體(火種)…接觸確認…初步解析協議注入…】

【節點:維生穹頂…檢測到異常生物頻率擾動…源頭:有機體(高適應性/潛在共生傾向)…威脅等級:低(暫定)…觀察指令下達…】

無數冰冷的數據流在核心內部交匯、計算、決策。

突然,核心的脈動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和諧的漣漪。

一段早已被標記爲“異常/已消殺”的數據殘片,如同頑固的幽靈,從星火號墳丘菌毯網絡的最深處,極其微弱地“回流”了回來。

殘片中攜帶着一段破碎的、帶着人類情感烙印的感知信息:

…警告…艾拉…冰洞…核心…醒…法則…同化…逃…

這是林辰意識消散前,試圖發出的最後箴言。

源點之核的“表面”微微波動了一下,仿佛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

它對這殘片進行了納秒級的解析:

【信息源:已消殺異常節點(人類意識殘留)…】

【信息內容:無效警告/冗餘信息…】

【信息載體:低效生物電脈沖…污染度:0.0001%…無威脅…】

【處置:徹底抹除…回收殘餘能量…】

暗金色的數據流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殘響,將其分解爲最基礎的能量粒子,吸收殆盡。

林辰存在於世的最後一點痕跡,連同他拼死發出的警告,在這冰冷的法則核心面前,徹底歸於虛無,連一絲漣漪都未能真正留下。

(林辰最後的警告殘片被源點之核發現並徹底抹除)

源點之核恢復了絕對冰冷的脈動。

它將更多的“注意力”投向裂谷冰洞節點。

那個被污染的高價值信息載體(火種),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核心內部流淌的數據流速度微微加快,一條新的指令無聲地生成:

【指令:裂谷節點…優先解析污染載體…提取核心數據…評估“火種”信息庫對“秩序模板”的補充價值…】

【指令:維生穹頂節點…鎖定異常生物頻率源頭…持續觀察…收集共生/變異數據…備用方案啓動:若失控,執行消殺…】

冰冷的意志如同無形的蛛網,再次覆蓋整個星球。

玄衛三,這顆巨大的星骸墳場,正緩緩展露它作爲“法則”執行場的真正面目。

穹頂廢墟深處,應急通道的黑暗吞噬了艾拉和小楊的身影。

艾拉指尖的鏽跡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反光。

她背上的少年,腹部傷口的灰綠色澤在昏迷中似乎又深了一分。

身後廢墟中,三個混亂的“亡者”漸漸平息下來,灰白眼珠重新聚焦,帶着一種被“標記”後的冰冷,緩緩轉向通道入口。

異常的共生者,已被納入觀察名單。

裂谷冰坑底部,老兵“獨眼”李跪在扭曲的火種箱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晶體表面那緩慢蔓延的灰綠鏽跡,凍僵的手指徒勞地試圖刮擦。

頭頂,冰層裂痕如同獰笑的嘴。

洞窟深處暗紅的光芒無聲閃爍,如同監視的眼睛。

火種已被污染,文明的遺產蒙上了鏽蝕的陰影。

冰封的箴言正化爲吞噬希望的毒餌。

星骸的地心深處,源點之核在永恒的黑暗中無聲脈動。

暗金色的數據流冰冷地計算着萬物終結與重組的藍圖。

林辰的箴言已化爲虛無的粒子。

而冰冷的法則,正有條不紊地執行着它覆蓋星球的終極指令。

深淵的回響,終將吞沒一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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