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玄衛三的地表,被星骸碎片點燃的暗紅“極光”無聲翻涌,如同星球淌血的傷疤。

這妖異的光芒滲入星火號坍塌的鋼鐵墳丘,滲入裂谷深處巨大的冰晶囚籠,也滲入維生穹頂那片布滿屍骸與廢墟的修羅場。

死亡並非終結,而是另一種冰冷秩序的開端。

冰冷的金屬腥氣,混雜着小楊傷口滲出的血腥味,是艾拉僅能嗅到的死亡氣息。

她拖着骨折的左腿,每一次在冰冷金屬碎片上的挪動都帶來鑽心的劇痛,身後留下斷斷續續的血痕。

昏迷的小楊像一件沉重的行李,被她用染血的布條緊緊綁在背上,少年微弱的呼吸拂過她的脖頸,是黑暗中唯一的生命證明。

身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並未遠去。

斷腕的“亡者”似乎擺脫了最初的“困惑”,灰綠鏽跡在慘綠應急燈下詭異地蠕動着,覆蓋了斷裂處,形成一團醜陋的、不斷增生的鏽蝕肉瘤。

它不再僵硬,步伐變得…協調?

一種冰冷的目的性取代了最初的盲目。

更可怕的是,瓦礫堆深處,又有兩個覆蓋着鏽跡的身影,正緩慢而堅定地撥開障礙物,灰白的眼球在黑暗中如同鬼火,鎖定了艾拉移動的方向!

它們在學習!

在適應!

在…協作?!

艾拉的心髒被恐懼攥緊。

她躲進一堆倒塌的醫療櫃形成的三角縫隙,將小楊輕輕放下,用顫抖的手再次檢查他腹部的貫穿傷。

傷口邊緣開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綠色澤,與“亡者”身上的鏽跡極其相似!

菌群在入侵!

“不…” 絕望幾乎將她淹沒。

但就在這時,她耳中捕捉到了新的聲音:不是亡者的“嗬嗬”或“沙沙”,而是一種極其低沉、富有規律性的…嗡鳴?

像無數根金屬琴弦在極遠處被同時撥動!

這嗡鳴並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地面?

來自腳下冰冷的金屬甲板!

它微弱地傳導上來,帶着一種冰冷的韻律感。

嗡…嗡…嗡…

(間隔約7秒)

嗡…嗡…嗡…

這節奏…艾拉腦中靈光一閃!

她猛地想起星骸逼近時引發的那種席卷全艦的、令人嘔吐的共振!

雖然頻率不同,但這種帶有明確間隔的脈沖式嗡鳴…難道是…通訊?!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成型。

她抓起身邊半塊扭曲的合金板,用盡力氣,模仿着那嗡鳴的節奏,狠狠砸向地面!

哐…哐…哐…(間隔7秒)哐…哐…哐…

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中異常刺耳!

奇跡發生了!

身後緊追不舍的三個“亡者”,動作瞬間出現了明顯的遲滯!

它們覆蓋鏽跡的頭顱微微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艾拉的位置),灰白的眼球似乎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前進的腳步停了下來,仿佛在“聆聽”和“識別”!

有效!

它們對特定的低頻脈沖有反應!

它們內部存在着某種基於震動的信息傳遞網絡——一條冰冷的“菌脈”!

(艾拉發現菌群對特定頻率脈沖的“識別”反應)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卻灼熱!

艾拉心髒狂跳,不顧腿傷,再次抓起合金板,用更精確的節奏敲擊!

哐…哐…哐…(7秒)哐…哐…哐…

“亡者”們徹底停住了。

它們僵硬地站在原地,覆蓋鏽跡的胸膛微微起伏(如果那算起伏的話),仿佛在接收和處理這“外來”的信號脈沖。

趁着這寶貴的喘息之機,艾拉咬緊牙關,背起小楊,拖着殘腿,悄無聲息地向廢墟更深處、遠離那片翻涌着暗紅“極光”的破口方向潛行。

每一步都痛徹心扉,但每一步都遠離了身後那些暫時被“迷惑”的索命惡鬼。

她必須找到更安全的地方,處理小楊的傷口,研究這詭異的“菌脈”通訊!

這可能是他們活下去唯一的鑰匙!

前方,應急燈慘綠的光芒照不到的黑暗深處,似乎有通往更低層甲板的應急通道門…

裂谷冰洞 - 冰封箴言與蘇醒脈搏

冰洞內,時間仿佛被凍結。

巨大的冰晶柱如同倒懸的利劍,在老兵“獨眼”李頭盔燈的照射下,折射出幽藍、慘綠與暗紅交織的詭異光暈。

空氣稀薄到近乎真空,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冰碴刮擦肺葉的痛楚,防護服內部凝結的冰霜正緩慢地剝奪着體溫。

“火種”箱被粗暴地塞進了冰壁深處剛鑿出的狹窄壁龕。

老兵“獨眼”李用凍得失去知覺的雙手,瘋狂地將冰屑、碎塊和鬆軟的冰塵回填、拍打、壓實。

動作機械而絕望,仿佛不是在掩埋希望,而是在封印一個隨時可能破冰而出的遠古惡魔。

合金箱冰冷的棱角隔着防護手套刺入掌心,也刺入他沉甸甸的心髒。

“咳…老李…別白費力氣了…” 靠在避風冰壁凹陷處的重傷隊員聲音嘶啞,面罩內結滿冰霜,每一次咳嗽都帶出血沫,在面罩上凝結成粉紅的冰花。

“這鬼地方…不對勁…那光…它在動…”

老兵沒有回頭,只是更用力地拍打着冰壁。

他知道隊員指的是什麼——在洞窟深處,那片凍結在厚重冰層下的巨大、扭曲的黑色金屬結構深處。

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暗紅色光芒,正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以一種緩慢、穩定得令人窒息的節奏,持續地…閃爍!

嗡…!

低沉的、源自地心的嗡鳴毫無預兆地再次傳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強烈、更近!

整個冰洞隨之共振!

洞頂垂下的巨大冰晶柱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細密的裂紋瞬間蔓延!

冰塵如同瀑布般從高處傾瀉而下!

轟隆!

一塊足有小型穿梭機大小的尖銳冰錐,在劇烈的共振中轟然斷裂,裹挾着萬鈞之勢,朝着老兵和那名重傷隊員的位置狠狠砸落!

“小心!” 另一名勉強還能行動的隊員嘶聲預警,猛地將老兵撲開!

轟——!!!!

冰錐擦着他們的身體重重砸在冰面上,粉碎成萬千鋒利的冰刃!

沖擊波將兩人狠狠掀飛!

老兵懷中的地質錘脫手飛出,旋轉着砸向冰壁深處那凍結着黑色金屬結構的區域!

咔嚓!

一聲脆響!

錘頭精準地砸在冰層上,並非擊碎,而是…在冰層表面震開了一道頭發絲般細微、卻異常清晰的裂痕!

這道裂痕,不偏不倚,正連接着冰層深處那點閃爍的暗紅光芒!

嗡——!!!

地心深處傳來的嗡鳴驟然拔高,變成了一種近乎憤怒的咆哮!

整個冰洞瘋狂震顫!

洞壁冰層上的裂痕如同蛛網般瞬間擴散!

更讓老兵魂飛魄散的是:冰層下,那點暗紅色的光芒,在裂痕蔓延至其表面的瞬間,亮度陡然提升了數倍!

閃爍的節奏驟然加快!

仿佛被這微不足道的震動…驚醒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意志感,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冰洞!

那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的…信息洪流!

充滿了對入侵者的冰冷“解析”與“鎖定”!

“呃啊!” 重傷的隊員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雙手死死抱住頭顱,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試圖鑽入他的大腦!

他防護服破損處的灰綠色鏽跡,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周圍皮膚蔓延!

“跑!帶着它…跑!” 老兵目眥欲裂,朝着那名還能行動的隊員嘶吼!

他猛地撲向冰壁壁龕,不顧一切地用凍僵的手指瘋狂挖掘剛剛填埋的冰塵!

必須把“火種”取出來!

這個地方是陷阱!

是墳墓!

那冰封的“箴言”不是歷史,是正在蘇醒的…活物!

(冰層裂痕驚動沉睡的暗紅核心,引發精神沖擊與菌群活性暴漲)

星火號艦橋曾經的位置,只剩下一個巨大的、被灰綠色鏽蝕菌毯徹底覆蓋吞噬的金屬墳丘。

扭曲的合金如同被強酸腐蝕過,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朽敗感。

冰冷的真空環繞着它,玄衛三暗紅的“極光”如同探照燈,冷冷地掃過這片死域。

在墳丘的最深處,在無數蠕動、增生的鏽蝕菌絲包裹的核心,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隨時會熄滅的意識火花,在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中,頑強地漂浮着。

林辰。

或者說,是林辰意識最後的殘片。

艦橋崩塌、真空撕裂軀體的劇痛已經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被同化的“沉浸感”。

他感覺自己不再擁有實體,而是成爲了這片龐大“菌毯”網絡中的…一個微小的、不協調的“節點”。

冰冷的“信息流”不再是外來的感知,而是變成了他“存在”的背景噪音。

億萬冰冷的“指令”在他“周圍”流淌:

【結構G-7節點…合金成分:鈦鉻鉬…轉化優先級:高…分解路徑:優化…】

【有機體殘骸(坐標:E-5區)…生物質提取…能量轉化效率:17%…提升方案:注入孢子變種β…】

【外部能量源(暗紅光譜波段)…強度提升…同步率:73%…請求…共鳴…】

他“聽”懂了。

這不是生物的低語,這是一種…冰冷的宇宙級協議!

一種追求絕對秩序、將萬物同化爲基礎“鏽蝕態”物質的…法則!

星骸是它的載體,玄衛三地心的嗡鳴是它的脈動,而這片吞噬星火號的菌毯,是它忠實的執行單元!

更讓他“靈魂”戰栗的是:他感知到了遠處!

感知到了維生穹頂廢墟中,艾拉敲擊出的、試圖幹擾“菌脈”的脈沖信號!

那信號微弱卻清晰,如同黑暗中的螢火!

他也感知到了裂谷冰洞深處,那點被驚醒的暗紅核心爆發出的、充滿“憤怒”與“鎖定”意志的精神沖擊波!

他不再是人類艦長,他成了這恐怖“鏽蝕法則”網絡中的一個異類感知節點。

絕望嗎?

是的。

但在這冰冷的、被同化的邊緣,一種源於艦長職責的、近乎本能的意志,如同風中殘燭般燃燒起來:警告!

必須警告他們!

他用盡這縷殘存意識全部的力量,不再抵抗那冰冷的信息流,而是嚐試着…模仿!

模仿那冰冷的脈沖節奏,模仿那“菌脈”通訊的格式!

他將所有殘存的、關於“鏽蝕法則”本質的駭人認知,關於冰洞核心蘇醒的警報,關於艾拉位置的危險…壓縮成一段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信息包”,朝着維生穹頂廢墟的方向,朝着艾拉敲擊脈沖的源頭…“發送”了出去!

這“發送”並非物理的,而是意識層面的共鳴,是試圖在“菌脈”的冰冷河流中,投入一顆微小的、屬於自己的石子。

嗡…(異樣的、帶着人類情感殘留的脈沖片段,試圖切入艾拉敲擊的節奏)…危…冰…醒…逃…

這微弱的“雜音”瞬間被龐大、冰冷的“菌脈”主信息流淹沒、解析、標記爲“異常節點”。

林辰殘存的意識,如同投入烈焰的雪花,在這劇烈的反沖和冰冷的“消殺”指令下,徹底…消散了。

(林辰殘存意識模仿菌脈發出警告脈沖,最終被法則網絡“消殺”)

幾乎就在林辰意識消散的同時!

轟隆隆——!!!

星火號巨大的殘骸墳丘深處,傳來沉悶的爆炸和結構徹底解體的轟鳴!

大塊覆蓋着蠕動菌毯的金屬殘骸在暗紅“極光”下緩緩滑落、崩塌!

而在崩塌的縫隙深處,灰綠色的菌毯如同獲得了新的指令,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

無數細密的菌絲如同活物般探出,貪婪地吸收着暗紅“極光”的能量,並向着玄衛三冰冷的大地深處,向着裂谷的方向,更猛烈地鑽探而去!

穹頂廢墟深處,艾拉正艱難地挪向應急通道門,耳中捕捉到那微弱而怪異的、試圖切入她敲擊節奏的“雜音”脈沖(…危…冰…醒…逃…)。

她猛地停住腳步,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着脊椎爬升!

這感覺…如同亡者的低語,卻又帶着一絲…警告的意味?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染血的合金板,背上的小楊呼吸微弱得幾乎消失。

前方的黑暗通道,是生路,還是另一個陷阱?

裂谷冰洞中,老兵終於挖出了“火種”箱!

那名還能行動的隊員拖着重傷瀕死、身體部分區域已覆蓋上灰綠鏽跡的同伴,絕望地看着冰層深處那點越來越亮、越來越急促的暗紅光芒。

洞壁的裂痕在瘋狂蔓延,巨大的冰晶柱搖搖欲墜。

老兵抱着冰冷的箱子,看向唯一的出口——那被冰塵掩埋大半的陡峭滑落坡道。

下去九死一生,留下…十死無生!

冰封的箴言,正在蘇醒的脈搏中,化爲催命的喪鍾!

星火號的墳丘在暗紅天幕下持續崩塌。

灰綠色的菌毯如同潰堤的潮水,裹挾着冰冷的法則意志,洶涌地漫過鋼鐵殘骸,滲入玄衛三的凍土。

林辰最後的警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未散,便被吞噬。

冰冷的菌脈在星球深處回響,連接着廢墟、冰洞與地心,編織着一張覆蓋整個星骸墳場的死亡之網。

火種仍在逃亡。

而網…正在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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