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四十分,天光還未完全亮透。
蘇晚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裹着薄毯,面前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亮着冷白的光。曉雨還在臥室裏熟睡,輕微的呼吸聲隔着門隱約傳來。
她已經這樣坐了一個小時。
睡不着。
昨晚的總睡眠時長大約六小時,但深度睡眠時間……她不敢估算。系統結算要到七點,但身體的感受不會騙人——醒來時沒有往常那種飽滿的修復感,只有一種昏沉的倦怠。
曉雨的存在,像一塊投入靜湖的石頭,打破了睡眠所需的絕對孤獨。
她需要重新規劃。
打開Excel表格,新建一個工作表,標題寫上:“家人接觸對睡眠質量影響分析”。
然後開始輸入數據:
2月21日(昨晚):
睡眠環境變化:臥室內增加一人
主觀睡眠感受:淺睡增多,中途覺醒兩次
預估深度睡眠時長:約3-3.5小時(較前日下降30%-40%)
預估收入損失:約1.7萬-2.3萬元
應對策略(待實施):
家人來訪時,主動安排白天外出活動,減少在公寓共處時間
如必須過夜,準備獨立寢具(沙發床),保持睡眠空間獨立
建立“工作需要絕對安靜”的認知,逐步讓家人接受“不能打擾睡眠”
必要時短期租房(酒店),制造“出差”假象
她敲下最後一行字,盯着屏幕。
每一條策略,都在把家人推得更遠。
用謊言築牆,用借口隔離,用“工作需要”來正當化疏離。
心髒像被一只手緩慢握緊。
六點五十五分,臥室裏傳來窸窣聲。
蘇晚清立刻合上電腦,起身走到廚房,裝作準備早餐的樣子。冰箱裏沒什麼可做的,她燒了壺水,準備沖燕麥片。
曉雨揉着眼睛走出來,身上還穿着蘇晚清的睡衣,袖子長出一截。
“姐,你這麼早就起了?”
“嗯,習慣了。”蘇晚清背對着她,往碗裏倒燕麥片,“七點半的高鐵,你收拾一下,我們二十分鍾後出發。”
“哦……”曉雨打了個哈欠,走進衛生間。
水燒開了,蒸汽頂起壺蓋,發出尖銳的鳴響。蘇晚清關掉火,看着白色水汽在晨光裏升騰、消散。
七點整。
口袋裏的手機準時震動。
她走到窗邊,背對着衛生間方向,拿出手機。
冰藍色系統界面浮現。
她點開。
【狀態】
昨日睡眠時長:6小時18分鍾
昨日深度睡眠時長:3小時12分鍾(確認)
睡眠質量評分:B+
基礎獎勵:10,000元/小時×3.2小時=32,000元
系數加成:×1.1
實際獎勵:35,200元
發放狀態:已發放至綁定賬戶
數據下方,有一行新的提示:
【環境幹擾預警:檢測到睡眠環境中存在他人,深度睡眠連續性受到顯著影響。建議優化睡眠環境隔離。】
蘇晚清盯着那行字,指尖冰涼。
系統連這個都能監測到。
“姐,我好了!”曉雨從衛生間出來,換回了自己的衣服,“現在走嗎?”
蘇晚清迅速退出界面,關掉手機屏幕,轉身時臉上已經掛上微笑:“走,早餐車上吃吧。”
清晨七點二十五分,地鐵車廂裏擠滿了早高峰的上班族。
蘇晚清和曉雨站在靠近車門的位置,隨着列車搖晃。曉雨手裏拿着蘇晚清給她買的飯團和三明治,小口吃着。
“姐,你昨晚睡得好嗎?”曉雨忽然問。
蘇晚清心裏一緊:“還行。你呢?”
“特別好。”曉雨笑了,“你那床墊真的太舒服了,我都不想起來了。”
“那下次來再住。”蘇晚清說。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但曉雨的眼睛亮起來:“真的?那我下個月春假來找你?我們出去玩?”
“下個月……”蘇晚清大腦飛速運轉,“下個月我可能要去外地出差,項目要上線。”
“哦……”曉雨的眼神暗了下去,但很快又振作起來,“沒關系,等你回來再說。”
蘇晚清看着妹妹強裝無事的側臉,喉嚨發緊。
謊言像滾雪球,越滾越大。
上午八點十分,高鐵站候車大廳。
距離曉雨的車次發車還有二十分鍾。姐妹倆坐在椅子上,周圍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廣播聲此起彼伏。
“姐。”曉雨忽然開口,“昨天那五千塊錢,我還是覺得不能要。”
她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塞到蘇晚清手裏:“我知道你現在掙錢不容易,這錢你留着。我自己打工能掙回來。”
信封不厚,但握在手裏沉甸甸的。
蘇晚清看着妹妹認真的臉,鼻子一酸。
“曉雨……”
“你聽我說完。”曉雨握住她的手,“姐,我知道你累,知道你在拼命。但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負擔。我二十歲了,能照顧自己。你要答應我,別把自己逼得太緊,該休息就休息,該花錢就花錢——給自己花。”
蘇晚清握着那個信封,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廣播響起:“開往江州方向的G102次列車開始檢票……”
“我該走了。”曉雨站起身,背起背包,“姐,你回去吧,別送了。”
“我送你到檢票口。”
她們隨着人流走到檢票口前。曉雨刷身份證,閘機打開,她走進去,又回頭。
“姐。”她隔着欄杆喊,“下個月要是你不出差,記得告訴我。”
“好。”
“還有……”曉雨咬了咬嘴唇,“要是有什麼難處,一定要跟我說。我是你妹妹,我們可以一起扛。”
蘇晚清點頭,揮手。
曉雨轉身走進通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蘇晚清站在原地,直到那一班車的旅客全部進站,檢票口關閉。
她低頭,看着手裏的信封。
打開,裏面是整整齊齊的一疊現金,五千塊,一分不少。
還有一張小紙條,是曉雨的字跡:
“姐,給自己買件好看的衣服。你笑起來最好看。”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來。
蘇晚清迅速抬頭,眨掉淚水,把信封和紙條塞進口袋,轉身離開。
上午九點,蘇晚清回到公寓。
房間恢復了安靜——徹徹底底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安靜。但不知爲何,這份安靜此刻顯得格外空曠。
她走到臥室,床鋪還保持着曉雨離開時的樣子,被子掀開一角,枕頭上有一個淺淺的凹陷。
她站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整理。換床單,抖鬆枕頭,打開窗戶通風。
把另一個人存在的痕跡,一點點抹去。
就像抹去那些可能暴露秘密的風險。
做完這一切,她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
屏幕上是昨晚新建的那個表格:“家人接觸對睡眠質量影響分析”。
她盯着“預估收入損失:約1.7萬-2.3萬元”那一行。
一晚的損失,就幾乎相當於曉雨一年的學費。
殘酷的數學,冰冷的現實。
她關掉表格,打開系統記錄文檔,更新:
【2月22日 上午9:30】
- 曉雨來訪一晚,深度睡眠時長降至3小時12分鍾,收入35,200元(較前日下降約36%)
- 制定家人接觸應對策略四項
- 系統發出環境幹擾預警
- 當前累計收入:約22萬元(含首次贈送3萬)
- 距離百萬任務還剩約78萬元
二十二萬。
距離一百萬,還有七十八萬的差距。
按照每天五萬八的理想收入,還需要大約十四天。但如果家人頻繁來訪,如果睡眠質量持續波動,時間會被拉長。
而時間越長,風險越大。
債主的懷疑,家人的疑問,系統的秘密——每一個都可能在她足夠強大之前,提前引爆。
她需要一個加速方案。
上午十點,蘇晚清開始搜索:“如何最大化深度睡眠時長”。
科學文獻、養生文章、產品廣告……她過濾掉明顯不靠譜的信息,整理出幾條可能有用的建議:
睡眠周期匹配:深度睡眠多集中在前半夜,尤其是入睡後第2-3小時。可以嚐試早睡,在前半夜積累更多深度睡眠。
體溫調節:睡前溫水浴,通過體溫先升後降的過程促進睡意。
白噪音:特定頻率的持續聲音可能掩蓋環境幹擾,提高睡眠連續性。
補充劑:鎂、甘氨酸、茶氨酸等成分在研究中顯示可能改善睡眠質量(需諮詢醫生)。
睡眠限制法:通過短期內限制臥床時間,增加睡眠驅動力,提高睡眠效率。
她重點看了“睡眠限制法”——一種行爲認知療法,通過減少臥床時間來“濃縮”睡眠,提高深度睡眠占比。
具體做法:記錄一周平均實際睡眠時長,然後設定固定的上床和起床時間,只允許自己在床上待那麼長時間。即使睡不着也躺着,到點必須起床。逐步調整,直到睡眠效率提高。
風險:初期可能導致更嚴重的睡眠剝奪和焦慮。
收益:可能提高單位時間內的深度睡眠產出。
蘇晚清在筆記本上記下這個方法。
她在權衡:短期痛苦,換長期效率提升。如果能把深度睡眠占比從現在的40%左右提升到50%,甚至更高,那麼同樣的睡眠時長,收入能增加25%以上。
值得一試。
中午十一點,門鈴響了。
蘇晚清心裏一驚。曉雨已經走了,還會有誰?
她走到門邊,透過貓眼——是快遞員,抱着一個大紙箱。
“蘇晚清女士嗎?您的床墊到了。”
她這才想起,上周訂購的高品質床墊,約了今天下午配送,但快遞提前了。
“請進。”
兩個快遞員抬着沉重的紙箱進來,拆開包裝,幫她換上新床墊。舊床墊被抬到客廳角落,等待處理。
新床墊是記憶棉加獨立袋裝彈簧的,躺上去的瞬間,身體就被溫柔而堅定地承托住。不軟不硬,恰到好處。
“這款是我們賣得最好的,很多客戶反饋說睡眠質量明顯改善。”快遞員說。
蘇晚清付了小費,送走快遞員,關上門。
她重新躺到新床墊上,閉上眼睛。
確實不一樣。身體的壓力點被均勻分散,脊柱保持自然曲線,連呼吸都好像更順暢了。
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拿起,是系統界面——又在非規定時間出現了。
冰藍色字跡浮現:
【檢測到宿主完成高品質睡眠環境投資:專業級床墊(價值8,600元)】
【消費動機分析:直接關聯睡眠質量提升】
【判定:有效投資】
【隱藏獎勵觸發:睡眠質量基礎獎勵系數額外提升5%】
【當前獎勵系數:1.15(深度睡眠每小時獎勵:11,500元)】
【特別提示:系數提升將於下一個睡眠周期生效。】
字跡停留五秒,消失。
蘇晚清握着手機,躺在全新的床墊上,看着天花板。
系數從1.1提升到1.15。
每小時多五百元。如果一天五小時深度睡眠,就多兩千五百元。一個月多七萬五千元。
數字在她腦海裏跳動。
投資回報率,高得驚人。
她坐起身,打開手機計算器,快速運算:
如果今晚開始實施“睡眠限制法”,假設能將深度睡眠占比從40%提升到50%,睡眠時長暫時降至6小時,那麼深度睡眠時間就是3小時。
每小時11500元,3小時就是34500元。
雖然比昨天的35200元略低,但這是“調整期”的短期陣痛。一旦睡眠效率提升,同樣的臥床時間能產出更多深度睡眠,收入會反彈。
更重要的是——系數提升是永久的。
她需要長線思維。
下午一點,蘇晚清出門采購。
買了白噪音機、體溫計、鎂補充劑(諮詢了藥店醫師)、一本關於睡眠科學的書。
又去超市買了簡單的食材:雞胸肉、西蘭花、雞蛋、燕麥、香蕉。良好的營養也是睡眠的基礎。
回到公寓,她開始布置房間:
白噪音機放在床頭,設定爲“粉紅噪音”——據說最接近母親子宮內的聲音,有安撫作用。
溫度計貼在床頭,監控室溫,保持在18-20攝氏度最佳範圍。
鎂補充劑放在藥盒裏,睡前半小時服用。
書放在床頭櫃,睡前閱讀。
做完這一切,房間看起來像一個專業的“睡眠實驗室”。
而她,是唯一的研究對象和實驗體。
下午三點,蘇晚清坐在書桌前,制定詳細的“睡眠效率提升計劃”。
第一階段(2月22日-2月28日,共7天):
目標:建立固定作息,通過睡眠限制法提高睡眠效率
行動:每晚23:00上床,早晨6:00起床(臥床7小時)
無論是否睡着,23:00-6:00必須在床上
白天不補覺,不躺床
記錄每日睡眠數據和收入變化
第二階段(3月1日起):
根據第一階段數據,評估是否延長臥床時間
目標深度睡眠占比:≥50%
目標日收入:穩定在4萬元以上
她打印出這份計劃,貼在床頭。
然後,她打開手機日歷,標記出關鍵日期:
2月26日(周五):需還李哥5萬元
3月1日:系統任務進度預估達30%
3月5日前後:預估累計收入突破50萬元
3月15日前後:預估完成百萬任務,系統升級
看着日歷上那些逐漸逼近的日期,一種混合着興奮和緊張的戰栗感從脊椎爬上來。
百萬階梯,她已經爬了五分之一。
剩下的五分之四,需要更精確的計算,更嚴格的自律,更徹底的孤獨。
傍晚六點,蘇晚清簡單吃了晚餐。
七點,她開始睡前準備:溫水浴,換上舒適睡衣,關閉所有電子設備,調暗燈光。
八點,服用鎂補充劑,閱讀那本睡眠科學的書。
九點,白噪音機啓動,房間被柔和的“沙沙”聲填滿。
十點,躺上床,關閉最後一盞夜燈。
黑暗中,她盯着天花板。
身體很累,但大腦清醒。她知道,今晚的睡眠限制法會很難熬——強迫自己躺下,卻不能保證睡着。焦慮可能會更嚴重。
但她必須嚐試。
因爲任務倒計時已經開始。
因爲債主在暗處窺視。
因爲家人還在等她“輕鬆”起來的那天。
閉上眼睛。
深呼吸。
想象自己站在一道長長的階梯前,階梯向上延伸,沒入雲端。每一級台階上,都刻着一個數字:100,000、200,000、300,000……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每晚躺下,沉入黑暗,讓δ波在腦中蕩漾。
然後醒來,拾級而上。
窗外的城市燈火漸次亮起,夜色徹底降臨。
在這個十四樓的房間裏,蘇晚清開始了她“睡眠效率實驗”的第一夜。
寂靜中,只有白噪音機持續的沙沙聲,像時間本身在流動。
而她的百萬階梯,在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正一階一階,悄然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