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微光在沙丘頂端明明滅滅,像顆被風搖蕩的星火。
商雲敘握緊撬棍,煤球緊隨其後,冰藍色的眼睛在夜色裏亮如探照燈。
口袋裏的團子探出頭,淺棕色的鼻尖輕輕蹭着他的脖頸,帶着點微涼的暖意,像在給他鼓勁。
晚風卷着沙粒掠過耳畔,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誰在低聲指引。
遠處的金屬骨架在月光下投下參差的影子,像群沉默的哨兵,目送他們往沙丘走去。
商雲敘踩着鬆軟的沙土,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腳時帶起的沙粒落在鞋面上,發出“簌簌”的輕響,倒讓這寂靜的夜多了點實在的動靜。
“你說會是誰?”他低頭問煤球,小家夥晃了晃金屬尾巴,喉嚨裏發出“咕嚕”聲,像是在說“去了就知道”。
商雲敘笑了笑,想起星軌734消失前的背影,心裏那點懸着的擔憂,被這陣晚風一吹,竟淡了些——能在清剿隊眼皮底下發出信號,總不會是壞事。
爬上沙丘時,風突然變大了,吹得他衣角獵獵作響。那點微光就在不遠處,是支插在沙地裏的熒光棒,棒身印着熟悉的綠色葉片標志,和監察艦上的一樣。
熒光棒旁坐着個人,背對着他,銀灰色的風衣被風吹得鼓起,像只收攏翅膀的鳥。
“星軌734?”商雲敘放輕腳步,撬棍悄悄藏到身後。
那人轉過身,淺灰色的眼睛在熒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臉上多了道細小的傷口,血珠已經凝固,像條暗紅的線。
“是我。”他的聲音比之前沙啞些,卻沒了那層機械的冷硬,“清剿隊被引去東邊峽谷了,暫時不會回來。”
商雲敘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蹲下。沙丘頂端的風更大,能看到遠處黑沉沉的地平線,像塊浸了墨的絨布。“你沒事吧?”他指着那人臉上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嗎?”
“小傷。”星軌734不在意地抹了把臉,指尖沾了點血,在熒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從背包裏拿出個金屬罐,打開來,裏面是幾塊壓縮餅幹,“沒找到別的吃的,這個將就一下。”
商雲敘接過餅幹,咬了一口,幹得發噎,像在嚼沙子。他想起倉庫裏烤的土豆幹,心裏有點可惜沒帶來。
“你爲什麼要幫我們?”他還是忍不住問,“就因爲……你弟弟?”
星軌734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遠處的土豆地方向,那裏漆黑一片,卻能想象出翠綠的輪廓。
“我弟弟以前很喜歡植物,”他的聲音放低了些,像怕被風吹走,“他房間裏全是培育皿,說要種出能在廢墟裏開花的種子。後來得了失感症,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連培育皿裏的芽枯了都沒反應。”
商雲敘的心輕輕顫了一下。他想起老張紅着眼眶說“我家那小子連我是誰都快忘了”,想起直播間裏那些小心翼翼的安慰,原來每個冰冷的數據背後,都藏着不爲人知的柔軟。
“你種的土豆,”星軌734突然笑了笑,淺灰色的眼睛裏漾起漣漪,“很像他以前種的那顆。明明看起來不可能活,卻硬是冒出芽來。”
煤球突然用頭蹭了蹭星軌734的手背,冰藍色的眼睛裏沒了之前的敵意。那人愣了一下,試探着摸了摸煤球的頭,小家夥居然沒躲,反而舒服地眯起了眼。
“它好像……接受我了?”他的語氣裏帶着點驚訝,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商雲敘被逗笑了:“它聰明着呢,知道誰是好人。”
熒光棒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變成柔和的淡綠色。
星軌734從背包裏拿出個小巧的投影儀,打開開關,一道光束射在沙地上,映出片全息影像——是片荒蕪的星球,地表幹裂,看不到一絲綠意。
“這是C-512,比S-739更貧瘠,”他指着影像,“清剿隊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這裏,因爲有人在那裏種了片苜蓿。”
商雲敘的心沉了下去:“他們也要清除?”
“嗯。”星軌734關掉投影儀,“聯盟的條例太死板,把所有‘異常’都當成威脅。
可他們忘了,生機本身就是種異常,是打破死寂的東西。”他頓了頓,看向商雲敘,“凌紫的風信,或許真的能改變些什麼。”
風突然送來陣熟悉的“沙沙”聲,是節肢劃過沙地的響動。
商雲敘抬頭,看到道暗紅色的影子從沙丘下竄上來,停在不遠處——是小鬆土,它的觸須上沾着點綠色的碎屑,像是剛啃過草葉。
“它又來了。”商雲敘笑着說,“看來是來打卡的。”
小鬆土歪了歪頭,觸須紅光閃爍,突然轉身往土豆地方向竄去,走兩步又停下,回頭看了看他們,像是在帶路。
“它想讓我們跟它走?”星軌734挑眉,淺灰色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商雲敘站起身:“去看看就知道了。”
跟着小鬆土往土豆地走時,星軌734突然說:“我查過你的資料,商雲敘,來自廢棄的農業星球,擅長培育耐旱作物。你不是意外墜落到S-739的,是主動申請來的,對嗎?”
商雲敘的腳步頓了頓。他沒想到對方連這個都查到了。“嗯,”他低聲說,“我爺爺以前總說,再差的地,只要肯下功夫,總能種出東西來。我就是想試試。”
星軌734沒再追問,只是腳步更輕快了些。
快到土豆地時,商雲敘突然停下了。他看到地裏亮着點點微光,不是熒光棒的綠,而是柔和的金,像撒了把星星在土裏。
走近了才發現,是那些被風信孢子感染的土豆苗在發光,翠綠的葉片邊緣鑲着圈金邊,連黑麥草的葉片上都沾着細碎的光點,在晚風裏輕輕搖晃,像片會發光的海洋。
“這是……”星軌734的聲音裏滿是驚訝。
小鬆土的觸須輕輕碰了碰土豆苗,那些光點突然亮了起來,順着葉片流淌,在地上匯成道細細的光流,蜿蜒着往倉庫方向去了。
煤球好奇地跟着光流跑,冰藍色的身影在金光裏穿梭,像條遊弋的魚。
“它在引路。”商雲敘輕聲說,心裏有種莫名的預感。
光流最終停在倉庫門口的沙地上,在那裏匯成個小小的光團。
商雲敘蹲下身,看到光團裏裹着個東西——是顆種子,比黑麥草的種子大些,外殼泛着珍珠般的光澤,正隨着光團輕輕顫動。
“這是……風信的種子?”星軌734的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的驚喜,“凌紫說風信需要特定的環境才能成熟,沒想到……它在這裏結果了。”
商雲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光團立刻散開,種子落在他的掌心,溫溫的,像顆剛被陽光曬過的鵝卵石。他能感覺到種子裏傳來微弱的跳動,像顆小小的心髒。
就在這時,手環突然發出陣急促的提示音,是條緊急通訊,來自個陌生的加密號碼。商雲敘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裏面傳來凌紫帶着哭腔的聲音,背景裏是刺耳的警報聲:“商雲敘……他們找到我了……風信的坐標被破解了……你快把種子藏好……別讓他們找到……”
通訊突然中斷,只剩下“滋滋”的電流聲。
商雲敘的心瞬間揪緊了。他握緊掌心的種子,抬頭看向星軌734,對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淺灰色的眼睛裏滿是凝重:“是清剿隊的追蹤器,他們能通過風信的能量波動定位。”
遠處的天際,突然亮起幾道紅光,像幾顆燒紅的烙鐵,正飛快地往這邊靠近。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響,震得地面發顫,連空氣都變得滾燙。
小鬆土發出尖銳的嘶鳴,觸須紅光暴漲,轉身往紅光來的方向竄去,像是想引開注意力。
商雲敘把種子塞進貼身的口袋,緊緊按住:“怎麼辦?”
星軌734從背包裏拿出個小巧的幹擾器,按下開關:“能爭取十分鍾。”他看向倉庫,“把種子藏起來,越隱蔽越好。”
商雲敘點點頭,轉身往倉庫跑。
煤球緊隨其後,冰藍色的身影在夜色裏閃得飛快。口袋裏的團子抖得厲害,卻死死咬着他的衣角,像是在說“我跟你一起”。
倉庫的門近在眼前,紅光卻越來越亮,已經能看清是艘艘小型戰機,機翼下掛着閃爍的導彈,像群嗜血的蝙蝠。
商雲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這顆剛結果的風信種子,是凌紫的希望,是星軌734弟弟的念想,是這片土地的未來。
他必須藏好它。
就在他沖進倉庫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牆角的舊木箱——那是他給煤球做窩剩下的材料,裏面堆滿了幹燥的稻草。
他沒有絲毫猶豫,掀開木箱蓋,把種子埋進稻草深處,又用幾塊木板壓住。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看向門口,紅光已經照亮了倉庫的半個屋頂,引擎的轟鳴幾乎要震碎耳膜。
星軌734跑了進來,臉色蒼白:“幹擾器快失效了,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商雲敘卻搖了搖頭,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那片發光的土豆地,突然笑了:“不用走。”
他指了指地裏的光流,那些金光正順着小鬆土引開的方向流淌,像條明亮的帶子,在夜色裏格外顯眼。“他們要找的是風信,不是嗎?”
星軌734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淺灰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贊同:“你想……聲東擊西?”
商雲敘點點頭,從倉庫角落拖出個舊油桶:“幫我個忙。”
戰機的陰影已經籠罩了倉庫,刺耳的廣播聲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裏面的人聽着,立刻交出風信種子,否則將進行強制清除!”
商雲敘深吸一口氣,和星軌734一起抬起油桶,朝着光流流淌的方向滾了過去。油桶在沙地上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像道移動的目標。
他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
但他更知道,只要那顆種子還在,只要這片土地還在發光,希望就永遠不會熄滅。
戰機的探照燈掃過倉庫門口,照亮了商雲敘倔強的身影。
他握緊了手裏的撬棍,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