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的通風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呼吸。馬庫斯·霍夫曼站在全息投影前,手指劃過空氣中懸浮的DNA雙螺旋模型,那模型隨即分解成數百萬個閃爍的光點,在昏暗的會議室中如同星辰。
“諸位,這就是我們的'淨化者'。”他的聲音在混凝土牆壁間回蕩,“它能識別並鎖定任何含有外星基因序列的細胞,然後...執行最終解決方案。”
十二位“純人類陣線“高層圍坐在長桌旁,他們的面孔在藍色全息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馬庫斯注意到坐在末位的卡爾·鄭微微皺眉——這位華裔遺傳學家加入組織才三個月,還沒有完全接受他們的理念。
“你所說的'最終解決方案'具體指什麼,霍夫曼博士?”卡爾謹慎地提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掛在脖子上的玉墜——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馬庫斯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他點擊控制器,全息圖像切換成一個被放大的細胞結構。一段陌生的鹼基序列被標記爲紅色,隨即,模擬畫面顯示某種納米機器像獵犬般撲向那段序列,將其撕裂。
“徹底分解。”馬庫斯輕聲說,“從分子層面抹除污染。想象一下,噴灑這種氣霧劑在人群中,它只會影響那些...變異體。”
會議室一片死寂。馬庫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力而平穩。五年了,自從那個該死的深空信號出現,人類基因庫就開始被污染。先是那些植物學家發現的異常雜交種,然後是月球基地帶回來的晶體樣本...現在連人類基因中都檢測出了外星序列。
“人體試驗結果如何?”坐在前排的軍事指揮官布倫南打破沉默,他的獨眼閃爍着狂熱的光芒。
馬庫斯調整了一下領帶:“第三階段已完成。99.7%的準確率。”
“那0.3%呢?”卡爾突然抬頭。
“可接受的誤差範圍。”馬庫斯冷冷回應,“戰爭總有傷亡。”
他正準備繼續演示,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他的女兒艾瑪站在門口,實驗室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污漬,金色長發隨意地扎成馬尾。十九歲的她本應該在劍橋讀遺傳學,卻因爲“全球緊急狀態”被他強行召回。
“爸爸,我們需要談談。”艾瑪的聲音異常平靜,但馬庫斯能看出她眼中的怒火,“現在。”
馬庫斯的手指在控制器上收緊:“艾瑪,我在進行重要演示。”
“比演示更重要。”艾瑪大步走進來,完全無視在場的高層,將一個數據板拍在桌上,“你隱瞞了第四階段試驗結果。”
全息投影自動切換成艾瑪帶來的數據——一組觸目驚心的圖像:實驗猴子的屍體,它們的皮膚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晶體化,就像...就像月球基地傳回的那些照片。
會議室爆發出一陣低聲驚呼。卡爾猛地站起來,臉色慘白:“這是'淨化者'造成的?”
“不!”馬庫斯厲聲打斷,“這是對照組的結果。那些猴子接觸了外星晶體樣本,證明我們的武器只針對……”
“謊言。”艾瑪的聲音不大,卻像刀子般鋒利,“我檢查了原始數據。所有出現晶體化的個體都曾暴露於'淨化者'氣霧劑。這不是防御,爸爸,這是傳播!”
馬庫斯感到一陣熱血涌上太陽穴。他精心構建的秩序正在被自己的女兒瓦解。他抓住艾瑪的手腕:“你越權了。這些數據屬於絕密項目。“
“屬於人類!”艾瑪掙脫開來,轉向其他人,“你們知道他在做什麼嗎?'淨化者'不是識別外星基因——它在改寫人類DNA,把正常細胞強制轉化爲那種晶體結構!”
卡爾的玉墜從他指間滑落,撞擊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其他高層開始交頭接耳,馬庫斯能看到懷疑的種子正在發芽。
“夠了!”馬庫斯按下警報按鈕,兩名安保人員立刻沖進來,“帶霍夫曼小姐去休息室。她顯然工作過度,需要冷靜。”
艾瑪的眼睛瞪大了:“你要軟禁我?”
“保護你。”馬庫斯柔聲說,同時向安保使了個眼色,“外面很危險,親愛的。尤其是對那些...不夠純淨的人來說。”
當艾瑪被帶離後,會議室陷入尷尬的沉默。馬庫斯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重新調出“淨化者”的演示畫面。
“如諸位所見,我們面臨內部和外部雙重威脅。下周的全球行動將繼續按計劃進行。”
“霍夫曼博士...“卡爾慢慢站起來,“我需要重新評估我的參與。作爲科學家,我無法支持——“
“坐下,鄭博士。”布倫南指揮官的手按在腰間槍套上,“現在不是表現軟弱的時候。”
馬庫斯欣賞布倫南的果斷,但他需要卡爾這樣的天才。“卡爾,”他換上溫和的語氣,“你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吉薩、納斯卡、巨石陣...那些遺址不是巧合。某種力量在億萬年前就埋下了種子,現在它們正在發芽。如果我們不行動,人類將不再是人類。”
卡爾的手指顫抖着撿起玉墜:“用屠殺來保護人性?這本身就是個悖論。”
“是選擇。”馬庫斯走近他,“純淨或污染。人類或異種。沒有中間地帶。”
他示意布倫南收起武器,親自爲卡爾倒了杯水。“休息一下。去看看艾瑪,她一直很尊重你。也許你能讓她明白局勢的嚴重性。”
卡爾猶豫片刻,最終點頭離開。馬庫斯目送他的背影,嘴角的微笑逐漸消失。他轉向其他人:“行動提前到72小時後。布倫南,準備B計劃。”
“B計劃?”獨眼指揮官皺眉。
“如果卡爾博士不能與我們同心...”馬庫斯輕聲說,“確保他母親的那塊玉墜能回到合適的地方。比如他的骨灰盒。”
會議結束後,馬庫斯獨自走向基地最深處的實驗室。視網膜掃描和DNA驗證後,氣密門無聲滑開。這個球形房間的牆壁上布滿了監控屏幕,顯示着全球各地的實時畫面:吉薩金字塔周圍設立的隔離區,納斯卡平原上空的偵察機,以及...最中央的那個畫面:月球背面新形成的環形山,此刻正散發着詭異的藍光。
“啓動'守望者協議'。”馬庫斯命令道。
房間中央升起一個圓柱形容器,裏面懸浮着幾十毫升的紫色液體——“淨化者”濃縮原液。馬庫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滴,滴在培養皿中。顯微鏡自動對焦,將圖像投射到主屏幕上:正常的人類上皮細胞在接觸液體的瞬間開始結晶化,過程僅需3.7秒。
完美。
他的通訊器突然響起。是地下三層醫療站的消息:“先生,您最好來看看霍夫曼小姐的情況。”
馬庫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乘專用電梯下降,穿過兩道生物隔離門,來到一個類似醫院病房的房間。艾瑪被束縛帶固定在床上,兩名身穿防護服的醫生正在檢查她的...手臂。
馬庫斯的呼吸停滯了。
艾瑪的右手前臂上,一片約五厘米見方的區域已經完全轉化爲那種半透明晶體結構。在燈光下,它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美麗而恐怖。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低聲問。
“大約一小時前。”首席醫生回答,“她在實驗室接觸了'淨化者'樣本後不久就抱怨皮膚刺痛。我們以爲只是過敏反應,直到...”
艾瑪轉過頭,她的眼神讓馬庫斯想起妻子臨終時的樣子——那種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絕望。
“你對我做了什麼?”她聲音嘶啞。
馬庫斯的大腦飛速運轉。艾瑪不可能有外星基因污染,他親自監督了她的每一次基因檢測。除非...“淨化者”確實如她所說,不是識別工具而是轉化媒介...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撫摸女兒的額頭,卻被她猛地避開。
“別碰我!”艾瑪的尖叫聲在病房內回蕩,“我看到了,爸爸!在晶體化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它們!它們不是入侵者...它們是喚醒者!而你...你在幫助它們傳播!”
馬庫斯後退一步,震驚於女兒的用詞。“喚醒者”——這正是沃洛寧教授失蹤前使用的術語。艾瑪怎麼可能知道?
“鎮靜劑。”他命令醫生,“最高劑量。”
當艾瑪再次陷入昏睡,馬庫斯獨自站在觀察窗前,看着監控中女兒的生命體征。她的晶體化區域正在緩慢但穩定地擴大,速度約爲每小時1厘米。按照這個速度...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但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擊中了他:如果艾瑪是對的?如果“淨化者“不是武器而是催化劑?那麼下周的全球行動不是在拯救人類,而是在加速它的滅亡。
馬庫斯的手伸向警報按鈕,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太晚了。計劃已經啓動,布倫南這樣的人不會因爲一個女孩的幻覺就停止。而且...如果放棄“淨化者”,還有什麼能對抗那些正在全球蘇醒的力量?
他轉向牆上的監控屏幕。月球環形山的藍光變得更加強烈,幾乎要穿透屏幕。而在吉薩金字塔方向,地面監測站報告地下密室中的花崗岩發出了相同頻率的脈沖。
某種同步正在發生。
馬庫斯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打開加密頻道,輸入了一組只有他知道的密碼。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新的畫面:數百個裝滿紫色液體的金屬罐,整齊排列在某個秘密倉庫中。
“準備隔離艙。”他對醫療團隊說,“最高級別防護。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霍夫曼小姐。”
走出醫療站,馬庫斯遇到了等候在走廊的卡爾。年輕遺傳學家的眼睛紅腫,手裏緊攥着那塊玉墜。
“她怎麼樣了?”卡爾的聲音顫抖。
馬庫斯沒有立即回答。他注視着這個幾乎和艾瑪同齡的科學家,突然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年齡、天賦、理想...這些都不再重要。只有選擇才重要。
“跟我來,鄭博士。”馬庫斯最終說道,“是時候讓你看看真正的'淨化者'了。”
當他們走向基地最機密的區域時,卡爾忍不住回頭看向醫療站的方向。馬庫斯注意到他的眼神——那不是恐懼或厭惡,而是某種堅定的決心。就像艾瑪一樣。
也許,馬庫斯想,純淨的真正敵人從來不是外星污染,而是人類心中那種無法被控制的...希望。
這個念頭讓他握緊了口袋裏的注射器——裏面裝着最新改良的“淨化者”濃縮液。如果必須做出選擇,他會選擇種族的生存,哪怕代價是自己的靈魂。
以及,他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