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兩人圍坐在小小的泥爐旁,守着那咕嘟冒泡的簡陋陶罐,吃着最簡單的食物,卻覺得比以往任何一頓飯都要香甜滿足。
溫暖的煙氣夾雜着食物樸素卻熱烈的香氣,透過靜思院並不嚴實的門窗縫隙,嫋嫋飄散了出去。
夜色漸深,寒風呼嘯。
一道瘦小的身影,裹着一件明顯不合身的舊鬥篷,哆哆嗦嗦地走在通往靜思院的偏僻小徑上。
他是安郡王沈珏,皇帝衆多侄子中的一個,父母早逝,在宮裏也是個透明人,住處比靜思院好不了多少,同樣屬於被內務府日常遺忘的對象。
他是出來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相熟的小太監弄點熱水暖暖身子。
忽然,他鼻翼翕動,腳步頓住了。
一股……好香的味道!
是食物煮熟後的溫暖香氣!
還夾雜着一種……燒炭的煙火氣?
在這冰冷孤寂的寒夜裏,這味道顯得格外突兀和誘人。
他循着香味來源望去,發現那似乎是從前面那處比他的住處還要破敗的“靜思院”裏飄出來的。
靜思院?那不是九皇兄住的地方嗎?
據說比他還窮,怎麼會有這麼香的味道?還在燒炭?
強烈的好奇心和對溫暖的渴望驅使下,沈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靜思院那扇破舊的木門前。
香味更加濃鬱了。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叩響了院門。
叩門聲嚇了屋裏正吃得歡快的兩人一跳。
沈魚差點被一口菜噎住,福寶也立刻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想找東西把泥爐蓋住。
“誰、誰啊?”
福寶壯着膽子問道。
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帶着鼻音的年輕聲音:
“請、請問……九皇兄歇下了嗎?堂弟……安郡王沈珏……路過此地……”
安郡王?沈珏?
沈魚在記憶裏搜索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小透明堂弟。
他跑來幹嘛?
雖然疑惑,但對方語氣聽起來很弱,不像來找茬的。
沈魚示意福寶去開門。
門開了一條縫,福寶看到門外果然只站着一個裹着破舊鬥篷、凍得臉色發白、年紀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看起來比他們還可憐。
“安郡王殿下?”
福寶有些遲疑。
沈珏透過門縫,已經看到了屋裏那暖融融的火光和圍坐在爐邊的身影,也聞到了更加濃鬱的、讓他肚子咕咕叫的食物香氣。
他臉一紅,更加窘迫了:
“抱、抱歉……打擾了……我……我就是聞到香味……好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咕嘟冒泡的陶罐,咽了口口水。
沈魚瞬間明白了。
這是被香味引來的蹭飯友啊!
她看着對方那副小可憐樣,想到彼此同是天涯淪落人,心裏那點警惕也沒了,反而生出一種“難兄難弟”的感覺。
“是珏兒啊?進來吧,外面冷。”
沈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藹可親,雖然她年紀也不大,
“還沒吃吧?正好,我們這兒弄了點熱乎的,一起吃點?”
沈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寵若驚地擺擺手:
“不、不用了……我就是……”
“客氣什麼!福寶,添雙筷子!然後再去摘點野菜來!”
沈魚直接打斷他,招呼他進來。
沈珏半推半就地被拉進了屋,溫暖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讓他凍僵的身體慢慢復蘇。
當他接過福寶遞來的、用樹枝削成的簡陋筷子,學着沈魚的樣子,
從翻滾的熱湯裏夾起一筷子燙得軟嫩的野菜放入口中時,那溫暖樸實的味道,差點讓他哭出來。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吃過這樣熱乎乎、有人氣兒的飯食了。
兩個皇家小透明,就這樣圍着一個小小的泥爐,分享着一鍋簡陋的野菜“火鍋”,建立起了一種基於“飯友”情誼的、微妙的革命友誼。
“九皇兄……這個……真好吃……”
沈珏小聲說道,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
“叫九哥就行。”
沈魚大手一揮,又給他夾了一筷子,
“好吃就多吃點!以後冷了,就過來!”
看着沈珏感激又有些靦腆的笑容,沈魚忽然覺得,這冰冷的深宮裏,好像也沒那麼孤單了。
當然,如果下次他來,能自帶點食材就更好了……鹹魚如是想。
靜思院裏,小小的泥爐燒得正旺,陶罐裏的清湯咕嘟咕嘟地翻滾着,散發着混合了野菜清香、醃肉鹹鮮以及煙火氣的獨特味道。
屋裏暖意融融,與窗外的寒風凜冽形成了兩個世界。
沈魚、小郡王沈珏,以及福寶,三人圍坐一團,正吃得鼻尖冒汗,不亦樂乎。
沈珏到底年紀小些,又凍又餓之下,此刻放鬆下來,話也多了起來,正小聲跟沈魚描述他宮裏哪個管事嬤嬤最凶。
沈魚一邊吸溜着燙嘴的菜葉,一邊點頭附和,心裏盤算着下次能不能讓沈珏從他那邊順點土豆紅薯之類的耐放食材過來,豐富一下火鍋品類。
就在這氣氛融洽,其樂融融之際——
“吱呀”一聲。
靜思院那扇平時根本沒人會推的破舊院門,竟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寒風瞬間灌入,吹得泥爐的火苗都晃動了一下。
屋內三人皆是一僵,齊刷刷地扭頭看向門口。
只見院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幾個人。
爲首一人身着玄色常服,外罩一件深色大氅,身形高大,
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太真切,
但通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場,瞬間讓整個靜思院的空氣都凝固了!
福寶最先反應過來,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渾身抖得像篩糠,話都說不出來。
沈珏手裏的木筷“啪嗒”掉在地上,小臉瞬間血色盡褪,猛地站起身,
因爲太快還踉蹌了一下,結結巴巴地道:“皇、皇叔……”
沈魚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皇帝?!
他怎麼會來這裏?!這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離譜!
她嘴裏還叼着半片沒來得及咽下去的菘菜葉子,整個人僵在原地,保持着一種極其不雅的姿勢,完全忘了反應。
心跳驟停之後開始瘋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