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歷3025年7月17日，標準時09:00。
觀察站第七層的虛擬訓練艙區，五座蛋形艙體呈環形排列，艙門開啓時噴出的冷凝霧氣在低溫空氣中凝成白霜，像五口剛剛打開的棺槨。
陳明站在自己的艙前，手指拂過艙體外殼上刻着的編號：VT-07。這是觀察站最老的一批訓練艙，服役超過六十年，外殼上布滿了細微的劃痕和修補痕跡。他能聞到艙內傳出的氣味——臭氧、導熱凝膠的甜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像是陳舊的血。
“首次全地形虛擬協同訓練，倒計時三十分鍾。”
AI的播報在空曠的艙區回蕩，聲音經過牆壁的反射，變得模糊而失真。
李錚已經鑽進自己的艙裏了。他選的是一台重裝突擊型機甲，代號“泰山”。艙門關閉前，陳明瞥見他在調試武器系統——那台機甲的雙臂搭載了微型脈沖炮和合金拳刃，背部有額外的裝甲板，重量估計超過十噸。典型的攻堅配置，但也意味着機動性差，消耗巨大。
蘇嵐的艙門關得最早。她選的狙擊支援型“鷹眼”，機甲線條纖薄，主武器是一支長達四米二的磁軌狙擊步槍。陳明注意到，她在進入前用隨身的數據板向艙體傳輸了一個自定義程序——大概是她的某種計算模型。AI發出警告：“檢測到未授權程序注入。”但蘇嵐只是平靜地回應：“訓練規程第7條，允許駕駛員攜帶個人輔助算法。”警告被強行關閉。
張維在艙前站了很久。他面對的是均衡控制型“蛛網”，機甲四肢配有可伸縮的抓鉤和能量網發射器，擅長區域控制和限制。但他盯着那台機甲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頭會噬人的怪獸。直到倒計時還剩十分鍾時，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深吸一口氣，鑽了進去。艙門關閉的瞬間，陳明聽見裏面傳來一聲壓抑的、類似嗚咽的喘息。
趙山河最興奮。他圍着工程輔助型“魯班”轉了三圈，手裏拿着一個巴掌大的掃描儀，對着機甲的關節、能量接口、傳感器陣列嘀嘀作響。“妙啊……這傳動結構是仿生學設計，但能量回路太粗糙了，完全沒有考慮‘氣’的流轉……”他一邊念叨一邊爬進駕駛艙，甚至忘了關閉艙門，還是AI自動將其合攏。
陳明最後看了一眼環形艙區中央懸浮的全息倒計時：00:04:37。
他走進自己的訓練艙。
內部空間狹小得令人窒息。座椅是根據標準人體工學設計的，但對他這個來自21世紀的人來說，那些支撐結構反而別扭。神經接駁頭盔自動降下，冰涼的內襯貼合頭皮，下一秒——
刺痛。
不是肉體上的疼痛，是意識被強行拖入另一個維度的撕裂感。眼前的世界先是變成混亂的色塊和線條，然後迅速重組，凝固成一片灰白色的空間。
“歡迎來到全地形虛擬訓練系統，基礎模式。”中性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正在載入駕駛員檔案：陳明，臨時編號WH-2028-01。檢測到無專用機甲適配記錄，自動分配：基礎教練機‘啓明’。”
陳明感覺自己的身體“沉降”了下去。不是墜落，更像是沉入一池溫水中，然後被某種柔軟的介質包裹。視野的高度變了——他現在坐在一個離地三米左右的駕駛艙內，面前是三百六十度全息顯示屏。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教練機“啓明”是標準的人形機甲，但沒有任何外掛武器，只在雙臂配備了訓練用的低功率脈沖發生器。裝甲是最基礎的型號，數據面板顯示防御值只有“泰山”的三分之一。
其他四人的機甲也陸續出現在這片純白空間裏。
李錚的“泰山”如一座移動堡壘，金屬外殼反射着冷光，行走時地面傳來沉重的震動。蘇嵐的“鷹眼”則輕靈得幾乎無聲，狙擊槍已經架在肩上，鏡片泛着暗紅色的微光。張維的“蛛網”腿部關節有細微的調整動作，像是在習慣這具新身體。趙山河的“魯班”最誇張——他不知怎麼在虛擬空間裏給機甲加裝了幾個外掛工具箱，腰間掛滿了扳手、焊槍之類的虛擬道具。
“訓練場景載入：基礎巷戰地形包，編號CT-01。”
純白空間開始崩解。
像是有一支無形的巨筆在塗抹，灰色從腳下蔓延開來，凝結成粗糙的柏油路面。兩側有牆壁拔地而起，是標準化的混凝土建築，窗戶是簡單的幾何鏤空。天空是毫無生氣的鐵灰色，沒有雲，沒有太陽，只有均勻的漫射光。
這是一條長約兩百米的街道，寬度約十五米。兩側有廢棄的車輛殘骸、傾倒的廣告牌、散落的集裝箱。街道盡頭是一個丁字路口，左右延伸出更狹窄的巷道。
地形簡單得近乎簡陋——但這就是訓練系統的基礎模板，所有復雜地形都是從這個“骨架”上生長出來的。
“訓練目標：清除區域內的所有敵對單位。敵方數量：十。型號：基礎戰鬥AI‘哨兵’，配備標準脈沖步槍。”
十個紅色的光點在陳明視野邊緣的小地圖上亮起，分散在街道各處。有的在二樓窗口，有的躲在車後，有的在巷道轉角。
“訓練將在十秒後開始。建議：團隊協同作戰。”
“十。”
李錚的“泰山”發出引擎預熱般的低沉轟鳴。
“九。”
蘇嵐的“鷹眼”半跪在地，狙擊槍支架彈出，槍口開始微調。
“八。”
張維的“蛛網”向後滑了半步，手部的能量網發射器開始充能，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七。”
趙山河的“魯班”……在拆路邊的一個虛擬消防栓，試圖研究其內部結構。
“六。”
陳明深吸一口氣，打開小隊通訊頻道：“聽我指揮。李錚，你負責正面推進，但不要沖太深，我們需要——”
“五。”
頻道裏傳來李錚的冷笑：“指揮？你先跟上再說。”
“四。”
蘇嵐的聲音插入，平靜得可怕：“敵方分布概率計算完成。最優路線：李錚左路吸引火力，張維右路布控，我從中央高點狙擊。但需要有人保護我的側翼——”
“三。”
張維的聲音在發抖：“我……我可以試試布網，但是……”
“二。”
趙山河終於反應過來：“等等，我這工具箱卡住了——”
“一。”
“訓練開始。”
五台機甲，像五支離弦的箭，射向五個不同的方向。
李錚根本沒有聽任何計劃。他操控“泰山”直接向前猛沖，沉重的腳步踏碎路面，脈沖炮在沖鋒途中就開始轟鳴，第一發能量彈轟在街邊一輛廢棄轎車上，將其炸成一團火球——但那裏根本沒有敵人。
“李錚！停下！”陳明在頻道裏喊。
沒有回應。李錚已經沖出去五十米，吸引了至少四個“哨兵”的注意力。脈沖光束從二樓窗口和車後射來，大部分打在他厚重的裝甲上，濺起一團團能量火花。他渾然不覺，一拳砸穿了一堵矮牆，把躲在後面的一個AI連人帶掩體轟成數據碎片。
擊殺數：1。
但代價是“泰山”的裝甲值已經掉了12%。
蘇嵐的位置在隊伍最後方。她選擇了一棟三層建築的屋頂作爲狙擊點。但當她試圖架槍時，發現視野被李錚沖撞揚起的煙塵和爆炸火光完全遮蔽。更糟的是，李錚龐大的機甲軀體在街道上左沖右突，剛好擋住了她瞄準另外幾個AI的射擊線。
“李錚，向左移動三米。”蘇嵐的聲音依然平靜，但語速快了些。
“忙着呢！”李錚回吼，同時用肩甲撞塌了一面牆，第二個AI被埋在廢墟下。
擊殺數：2。
蘇嵐放棄了溝通。她收起狙擊槍，從樓頂躍下，試圖尋找新的射擊位置。但落地時，剛好踩進了張維布設的能量網範圍——
“別動！”張維驚叫。
晚了。蘇嵐的“鷹眼”左腿被黏性能量網纏住，動作一滯。就在這一秒的停頓裏，遠處一個AI抓住了機會，三發脈沖彈呈品字形射來。
蘇嵐極限側身，躲開兩發，第三發擦過機甲的右肩。裝甲損失7%。
“張維！撤掉你的網！”陳明一邊操控“啓明”向蘇嵐靠近，一邊在頻道裏命令。
“我、我在撤……但是控制系統有點延遲……”張維的聲音慌亂了。他的“蛛網”正在手忙腳亂地操作控制面板，試圖解除那一片能量網。但越是緊張，操作越是出錯——他本來想收縮另一片網困住一個試圖靠近的AI，結果指令輸反了，那片網突然向他自己彈射回來。
“蛛網”被自己的能量網纏了個結實，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哈哈哈！你這操作比新兵營的菜鳥還爛！”李錚在頻道裏狂笑，同時一炮轟飛了第三個AI。
擊殺數：3。
但他笑得太早了。因爲他的狂猛沖鋒，已經把自己孤立在了街道中央。剩下的六個AI完成了戰術調整——三個在正面繼續火力壓制，另外三個悄悄從兩側巷道繞後，形成了交叉火力包圍。
“李錚，後退！你在被夾擊！”陳明已經看出了態勢。
“後退個屁！”李錚的“泰山”開啓了肩部的導彈莢艙，四枚小型制導彈呼嘯而出，把正面的兩個掩體炸上天。第四個AI被沖擊波撕碎。
擊殺數：4。
代價是，機甲的能量槽驟降30%。重型武器的消耗太大了。
這時，趙山河的“魯班”終於趕到了戰場中央——以一種奇怪的方式。他沒走地面，而是用工程機甲自帶的鉤鎖系統，從建築外牆“爬”過來的。落地時，他興奮地在頻道裏喊：“我看到一個AI的能源核心暴露了！用古法‘截脈’的手法說不定能——”
話音未落，他的機甲被側方射來的脈沖彈擊中腰部。不是致命傷，但打斷了鉤鎖系統的穩定器。“魯班”踉蹌幾步，剛好退到了張維那片失控的能量網邊緣。
“小心！”陳明喊。
已經來不及了。趙山河的機甲腳踝被能量網纏住，失去平衡，轟然倒地。倒地時，他背上那個自制工具箱爆開，虛擬的扳手、螺絲、焊槍天女散花般飛了出去。
“誰家的蜘蛛網不收好！”趙山河在頻道裏尖叫，“這玩意兒在古代叫‘絆馬索’，是違禁品！”
場面徹底失控。
李錚被三面火力壓制，裝甲值已經跌破50%，但他死戰不退，還在試圖用拳刃近身搏殺。
蘇嵐好不容易掙脫了能量網，但狙擊槍在近距離混戰中完全無法發揮。
張維終於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網，但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縮在一個掩體後面不敢再動。
趙山河在地上掙扎，工具箱散落的零件成了路障，進一步堵塞了本就不寬的街道。
陳明駕駛着最弱的“啓明”，試圖做點什麼。他沖向一個正在瞄準蘇嵐的AI，用訓練脈沖彈幹擾其射擊。但教練機的火力太弱，打在AI裝甲上連個痕跡都沒留下，反而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三個AI同時調轉槍口。
“陳明，閃避！”蘇嵐喊道，同時舉槍點射——但她的位置太差，只打中了其中一個AI的肩部，沒能阻止其開火。
三道脈沖光束封死了陳明所有的躲避角度。
他只能硬扛。
“啓明”的裝甲閃爍起刺眼的過載光芒。數據面板上，防御值從100%暴跌至34%，駕駛艙內響起尖銳的警報。
“警告：裝甲嚴重受損。建議撤離戰鬥。”
陳明咬牙，沒有退。他看向小地圖——李錚的“泰山”終於被擊倒了。五個AI集中火力，把他那台重裝機甲打成了篩子。系統判定：“泰山”失去戰鬥力。
擊殺數停在4。
蘇嵐試圖救場，用狙擊槍連續點射，又擊倒了兩個AI。她的槍法準得可怕，每一發都命中頭部或能量核心。
擊殺數：6。
但剩下的四個AI已經完成了合圍。它們不再分散，而是組成標準的戰鬥小組陣型，兩個在前壓制，兩個在側翼迂回。
張維終於鼓起勇氣，從掩體後扔出兩發能量網——一發罩住了一個AI，另一發……罩住了趙山河剛剛爬起來的“魯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張維在頻道裏帶着哭腔。
趙山河的機甲再次倒地。
蘇嵐打空了狙擊槍的能量彈匣，正在換彈。就是這短短三秒的間隙，一個AI從側方巷道沖出，脈沖步槍頂在了“鷹眼”的駕駛艙位置。
射擊。
“鷹眼”被判定擊毀。
擊殺數依然6。
現在只剩下陳明的殘血“啓明”，以及被自己網困住的張維和趙山河。
四個AI調轉槍口，脈沖步槍同時充能。
陳明在最後一秒看向訓練開始的時間戳：09:02:17。
然後，白光吞沒了一切。
純白空間。
五台機甲的殘骸——或者說，它們的全息投影——漂浮在空中。李錚的“泰山”千瘡百孔，蘇嵐的“鷹眼”駕駛艙被洞穿，張維的“蛛網”被自己的網纏成繭，趙山河的“魯班”躺在零件堆裏，陳明的“啓明”裝甲幾乎全碎。
靜默。
只有訓練系統的合成音在宣讀結果：
“訓練結束。用時：2分17秒。”
“目標完成情況：敵方剩餘單位4/10，訓練失敗。”
“個人戰績：
李錚：擊殺4，傷害輸出占比38%，承受傷害占比52%。
蘇嵐：擊殺2，傷害輸出占比31%，承受傷害占比11%。
張維：擊殺0，控場成功率0%，誤傷隊友次數3。
趙山河：擊殺0，工程支援次數0，被控時長占比67%。
陳明：擊殺0，指揮指令執行率0%，生存時長2分17秒。”
更刺耳的數據還在後面：
“團隊協同指數分析：
陣型保持：0%（全程無有效陣型）
火力協同：1.2%（存在多次火力遮蔽與誤傷風險）
信息共享：0.5%（有效通訊僅3條）
戰術配合：0.3%（無任何戰術配合動作）
綜合團隊協同指數：0.7%。”
“對比數據：星際文明擂台賽參賽隊伍平均協同指數65%，精英隊伍可達85%以上。”
“評估結論：該團隊目前不具備基礎作戰能力，建議進行至少三百小時基礎配合訓練。”
數據面板懸浮在每個人面前，冰冷的數字閃着紅光。
李錚第一個退出虛擬空間。他的艙門彈開時，他幾乎是摔出來的，額頭撞在金屬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但他立刻爬了起來，一拳砸在艙體外殼上。
“操！”
金屬外殼凹陷下去，他的指關節滲出血。
蘇嵐第二個出來。她摘下神經接駁頭盔時，臉色蒼白，但表情依然平靜。她打開隨身數據板，開始記錄剛才訓練的所有數據，手指微微發抖——這是陳明第一次看見她出現生理性的情緒反應。
張維的艙門過了很久才打開。他爬出來時，腿軟得站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後開始幹嘔。頭盔被他扔在一邊，裏面全是冷汗。
趙山河是晃悠着出來的，嘴裏還念叨着：“不對啊……那個能量網的張力系數應該可以調整的，如果加入‘陰陽調和’的變量……”
最後是陳明。
他推開艙門時，感覺現實世界的空氣格外沉重。虛擬訓練中的感官沖擊會殘留，他現在還能感覺到脈沖彈擊中機甲時的震動，以及裝甲過載時那股灼熱。
五個人站在環形艙區中央，誰也沒看誰。
沉默像實體一樣壓下來。
最後，陳明走到中央的全息控制台前，調出了剛才訓練的全景錄像。他按了播放鍵。
虛擬的街道再次出現，五台機甲如無頭蒼蠅般亂撞，犯下一連串低級得可笑的錯誤。李錚的莽撞、蘇嵐的被遮蔽、張維的失控、趙山河的脫線、以及他自己蒼白無力的指揮——全部被高清記錄下來，每一幀都是恥辱。
錄像播完，陳明關掉屏幕。
他轉過身，面對四個人。
“看清楚了？”他的聲音很輕，但在這個死寂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李錚別過臉。蘇嵐低頭看數據板。張維把臉埋在手裏。趙山河終於閉嘴了，怔怔地看着地面。
“團隊協同指數，0.7%。”陳明重復這個數字，“意思是，我們五個人在一起作戰，效果還不如一個人單打獨鬥。我們不是一支隊伍，是五個恰好出現在同一場戰鬥裏的陌生人——不，連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至少不會互相拖後腿。”
他走到李錚面前。
“你殺了四個AI，很厲害。但你也吸引了52%的傷害，把整個隊伍帶進了包圍圈。如果這是實戰，你的隊友會因爲你全死。”
李錚的拳頭握緊了，但沒有反駁。
陳明又走到蘇嵐面前。
“你的計算很準，槍法很好。但你在戰場上只會算最優解，不會算‘人’。你不溝通，不協作，等別人給你創造機會——但戰場上，機會是自己搶來的。”
蘇嵐的手指停在數據板上。
然後是張維。
陳明蹲下身，看着這個縮成一團的前王牌。
“張維，你的操控技術還在，我能看出來。但你太害怕犯錯，所以連正確的操作都不敢做。你寧可什麼都不做，也不願做錯——但在戰場上，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大的錯。”
張維的肩膀開始發抖。
最後是趙山河。
“還有你。”陳明說，“你的古法科技或許真有價值。但在戰場上，所有價值都要先服務於一個目標：活下去，然後贏。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拿什麼去驗證你的理論？”
趙山河張了張嘴，最終低下頭。
陳明站起來，環視四人。
“我知道你們不服我。覺得我是個文人，不懂戰鬥。也許你們是對的。”他頓了頓，“但至少我懂一件事：像剛才那樣打，我們別說擂台賽，連預選賽的第一輪都過不去。我們會像五只蟲子一樣被踩死，然後我回我的文物庫，你們回你們的流放地——這就是我們的未來。”
他走到控制台前，調出一份新的文檔。
“從明天開始，每天六小時基礎配合訓練。內容我今晚會制定好。不願意參加的，現在可以退出——但退出的人，我會申請調離戰隊，換願意配合的人來。”
他看向李錚：“三天之約還有兩天。但如果你連最基本的團隊作戰都拒絕學習，那場單挑也沒有意義。”
李錚盯着他，眼神像是要把他撕碎。但幾秒後，他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繼續。”
蘇嵐點了點頭。
張維抬起頭，眼睛紅腫，但小聲說：“我……我再試試。”
趙山河撓了撓頭：“行吧，反正我也沒地方去。”
陳明看着他們，第一次感覺到這支隊伍有了一丁點“隊伍”的樣子——不是因爲認同，而是因爲共同品嚐了失敗的苦澀。
“那就這樣。”
他轉身離開訓練艙區。走到門口時，他聽見身後傳來蘇嵐的聲音：
“隊長。”
陳明回頭。
蘇嵐舉着數據板，屏幕上顯示着剛才訓練中“啓明”機甲的操作數據曲線。那條曲線平穩得可怕——即使在最混亂的戰鬥中，陳明的操作也沒有出現大幅波動，心率、手部微操、決策延遲，全部保持在一條近乎筆直的水平線上。
“你的操作數據，”蘇嵐說，“不符合正常人類在戰鬥壓力下的應激模式。太穩了，穩得像……AI。”
陳明沉默了幾秒。
“歷史學者看慣了千年興衰，”他最後說，“眼前的戰鬥再激烈，也不過是時間長河裏的一粒沙。”
他離開了。
訓練艙區重新陷入寂靜。
李錚走到控制台前，調出陳明的操作數據細看。看着那條平穩得詭異的曲線，他皺起眉頭。
蘇嵐在自己的數據板上新建了一個文件夾，命名爲：“異常行爲模式分析——陳明”。
張維慢慢爬起來，走到自己的訓練艙前，伸手撫摸艙門。眼神裏的恐懼，似乎淡了一點點。
趙山河蹲在地上，撿起剛才震落的一個螺絲，喃喃自語：“太穩了……難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真的能應用到機甲操控上？”
而在觀察站的主控室裏，這場訓練的所有數據——包括那0.7%的協同指數，以及陳明異常平穩的操作曲線——都被自動上傳到了某個加密服務器。
服務器另一端，林寒局長看着屏幕上刺眼的紅色數字，苦笑一聲。
然後他調出另一份檔案，標題是：“火種計劃·初代測試者數據”。
檔案裏，有一條三百年前的記錄：
“測試者001號，在極端壓力下，意識波動方差低於基準值97%。評估結論：該個體具備‘超然觀測者’特質，可能爲文明火種最佳載體。”
林寒關掉檔案，望向窗外無垠的星空。
“超然觀測者……”他低聲重復，“陳明，你到底是歷史的旁觀者，還是……歷史的執筆人？”
訓練艙區的燈一盞盞熄滅。
五道影子被拉長，投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像五柄尚未打磨成型的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