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夜色中疾馳,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拼命想要甩掉潛在的追兵。林姝蜷縮在後座,手臂傳來鑽心的疼痛,大概率是脫臼或者骨裂,但她此刻顧不上了。腎上腺素仍在飆升,心髒狂跳的餘韻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交織,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開車的男人穿着深色夾克,帽檐壓得很低,全程沉默,只是偶爾通過後視鏡警惕地觀察後方。
“甩掉了嗎?”林姝啞着嗓子問。
“暫時。”男人的聲音粗糲簡短,“繞幾圈再說。”
他沒有多說,林姝也不再問。這是沈聿的安排,她只能選擇信任。
車子在迷宮般的城市街道裏穿梭,時而加速,時而急轉,最後駛入了一個老舊的地下停車場。男人停好車,熄火,車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下車,跟我走。”男人率先推門下去。
林姝忍着劇痛,跟着他走進一部需要專用鑰匙才能啓動的貨運電梯。電梯上升,發出沉悶的嘎吱聲,最終停在一個看似是倉庫樓層的地方。男人推開一扇厚重的防火門,裏面別有洞天。
這是一個經過改造的安全屋,陳設簡單但功能齊全,空氣裏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沈聿就坐在靠牆的一張舊沙發上,盲杖靠在手邊,聽到動靜,他微微抬起了頭,墨鏡朝向門口。
“成功了?”他問,聲音依舊平穩,但林姝似乎能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緊繃。
林姝沒有說話,只是踉蹌着走過去,將那個染着汗水和一絲血跡的U盤,以及那個冰冷的絲絨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的矮幾上。
沈聿伸出手,指尖先觸碰到那個U盤,確認了一下形狀,然後移向那個絲絨盒子。他的動作有瞬間的凝滯,指尖在盒子表面停留了幾秒,才緩緩打開。
他看不見,但他拿起那縷屬於沈倩的頭發,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隨即放下。然後,他拿起了那縷較短的、屬於他自己的頭發,還有那張被劃掉眼睛的照片。
他的手指撫過照片上那道猙獰的紅叉,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都隨着他沉默的動作而凝固了。
過了許久,他才將東西放回盒子,蓋上。
“他發現了。”林姝終於開口,聲音幹澀,“這是個陷阱。他根本沒走,或者……很快回來了。”
“我知道。”沈聿的聲音低沉。
林姝猛地看向他。
沈聿“看”向她,盡管隔着墨鏡,那目光也帶着一種穿透力:“我收到了消息,他的航班有異常變動。但通知你已經來不及。”
林姝的心沉了下去。所以,她幾乎是自投羅網。
“但你拿到了東西。”沈聿轉向U盤的方向,“這就值得。”
值得?林姝看着自己明顯不自然下垂的左臂,苦笑了一下。差點把命搭上。
“你的手?”沈聿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可能斷了。”林姝吸着氣說。
沈聿對那個開車的男人示意了一下。男人走過來,動作熟練地檢查了一下林姝的手臂。
“脫臼,伴有輕微骨裂。需要固定。”男人言簡意賅,從房間角落拿出一個急救箱,開始給林姝處理傷勢。他的手法很專業,但也很疼,林姝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叫出聲。
處理好手臂,用繃帶和夾板固定好,男人又遞給林姝一杯水和幾片消炎藥。做完這一切,他便默默地退到了房間的角落,如同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影子。
沈聿將U盤推向林姝的方向:“裏面的數據,需要專用設備讀取。我這裏有。但需要時間破解‘黑盾’的加密。”
他站起身,摸索着走到房間另一頭,打開一個看起來像是老舊音響設備的櫃子,裏面卻連接着一些林姝看不懂的電子儀器。他將U盤插入其中一個接口,屏幕上立刻開始滾動起復雜的代碼。
“需要多久?”林姝問。
“不確定。可能幾小時,也可能幾天。”沈聿回到沙發坐下,“江臨現在應該已經暴怒了。他會動用所有力量搜捕你。這裏暫時安全,但不能久留。”
林姝靠在椅背上,疲憊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來。她看着沈聿沉靜的側臉,忽然想起那個在江臨公寓裏出現的陌生男人。
“江臨身邊,有一個穿黑西裝,很瘦高的男人,你認識嗎?”她描述了一下那個男人的特征和背影。
沈聿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記憶中搜尋。
“聽起來像是……阿鬼。”他緩緩說道,“是江臨早年收養的一個孤兒,背景很幹淨,但手段狠辣,專門替江臨處理一些‘髒活’。很少露面,知道他的人不多。”
專門處理髒活……林姝想起那個男人發現她藏身時,那冰冷而戲謔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當時發現我了,但沒有抓我。”她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沈聿的嘴角扯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那是江臨的習慣。喜歡給獵物一點虛假的希望,享受追逐的過程。或者,他想通過你,找到我。”
房間內陷入沉默,只有角落裏那台儀器運行時發出的輕微嗡鳴聲。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裏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好幾個小時,那台儀器突然發出“嘀”一聲長音。
沈聿立刻“看”向那個方向。
角落裏的男人快步走過去,查看屏幕。
“破解了。”男人說,聲音裏帶着一絲如釋重負。
沈聿站起身,走到儀器前。他雖然看不見,但似乎能通過其他方式感知信息。
“把內容讀出來。”他對那個男人說。
男人操作着設備,開始篩選和讀取U盤裏的數據。他的臉色隨着閱讀的內容,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是賬本。”男人聲音低沉,“境外離岸公司的資金往來,數額巨大……涉及幾次並購前的非法操作,還有……幾條人命。”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沈聿和林姝,繼續道:“裏面有當初處理沈倩小姐車禍的那個交警的收款記錄,還有……指使制造那場導致您失明的‘意外’的直接命令和資金流向。執行人……確認是阿鬼。”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確鑿的證據,林姝還是感到一陣眩暈般的憤怒和悲傷。沈聿站在那裏,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墨鏡後的臉,血色盡失,下頜線繃得死緊。
十年冤屈,雙目之仇,此刻終於有了血淋淋的實證。
“還有……”男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異樣,“裏面有一段加密的音頻文件。”
“播放。”沈聿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男人操作了一下,音響裏傳出一段有些失真的對話錄音,背景嘈雜,似乎是在某個會所或者私人場所。
先是江臨的聲音,帶着醉意和一種令人不適的得意:
【……沈倩?呵,她是很好,像朵白蓮花,碰一下都怕碎了。可惜,她不該想着離開我,還想把她那個礙眼的哥哥帶走……】
另一個模糊的男聲(似乎是阿鬼):【老板,那件事……處理得很幹淨,不會有人查到。】
江臨:【幹淨?沈聿那個瘋子還在查!他那雙眼睛,和沈倩真他媽像!每次看到,我都想……算了,先讓他蹦躂幾天。等我把林姝那雙眼睛弄到手……嘖嘖,哭起來可真帶勁,比沈倩那個木頭人有意思多了。等玩膩了……】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低沉的笑聲。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林姝渾身冰冷,如同墜入冰窟。原來從一開始,江臨對她的“興趣”,就混合着對沈倩的占有欲、對沈聿的仇恨,以及一種純粹的、凌虐式的變態快感!他甚至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動了“玩膩了”之後處理掉她的念頭!
沈聿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牆壁的灰粉簌簌落下。他胸口劇烈起伏,盡管極力克制,那滔天的恨意和痛苦,依舊如同實質般彌漫在空氣中。
角落裏那個叫阿鬼的男人,默默地將所有數據備份,然後將U盤和存儲設備妥善收好。
“這些證據,足夠讓他死十次。”男人看向沈聿。
沈聿緩緩直起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向林姝的方向,盡管她知道他看不見自己此刻慘白的臉色和絕望的眼神。
“現在,我們有了籌碼。”沈聿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冰冷的平靜,但底下是洶涌的暗流,“但怎麼用,是關鍵。直接交給警方,江臨很可能在消息走漏前就動用關系壓下去,或者逃之夭夭。”
他頓了頓,盲杖在地上輕輕一點。
“我們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無法翻身、當場現形的機會。”
林姝忍着手臂的劇痛和內心的翻騰,抬起頭:“你想怎麼做?”
沈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決絕的弧度。
“他不是喜歡玩貓捉老鼠嗎?”
“那就讓他玩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