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怔忡間,手機又亮了一下,是沈青舟的消息:“明天下午兩點,陪我給徐盡歡做復查。”
阮綿綿的動作頓了頓,指尖捏着那塊桂花糕,微微用力。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還是莫名有些抗拒。
陪他去見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以一個“替身”的身份站在旁邊,想想都覺得荒謬又難堪。
但她沒有拒絕的資格。
擦幹手拿起手機,她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好”字,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氣。
放下手機,阮綿綿靠在沙發上,看着窗外漸漸西斜的陽光。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像極了她此刻被束縛的人生。
她忽然覺得有些累,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心裏的倦怠。
這場被金錢捆綁的關系,像一張無形的網,讓她越陷越深,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可觀的收入,是她不得不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阮綿綿深吸一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
算了,想那麼多沒用。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等徐盡歡醒來,等拿到最後一筆錢,她就能徹底解脫了。
她起身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凍得她打了個寒顫,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她看着杯壁上凝結的水珠,像是在對自己說:“阮綿綿,再忍忍,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間被沈青舟當作“金屋藏嬌”的房子,阮綿綿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燈,忽然不確定自己還能寄居多久。
先前滿心歡喜添加到購物車裏的家具——原木色的書架、柔軟的地毯、還有那盞暖融融的落地燈,全是她幻想過讓這裏添幾分煙火氣的模樣。
可此刻指尖劃過屏幕,她毫不猶豫地一個個點擊刪除,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空落落的。
這些東西,到時搬家帶着麻煩,留給沈青舟她舍不得——那是她攢了許久的期待。
可轉念一想,以沈青舟的身份和品味,大抵也看不上這些平價物件,最終不過是落得被丟棄的下場。
刪完最後一件商品,購物車空空如也,像極了她此刻懸着的心,連一絲着落都沒有。
第二日午後,阮綿綿對着鏡子化了層清透的淡妝,掩去眼底的倦色,唇上只抹了點豆沙色唇膏,顯得素淨又得體。
她坐在沙發上靜靜等候司機來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裙擺,忽然生出幾分荒誕的念頭。
這情形,倒像極了深宮裏被翻了牌子的嬪妃,精心梳洗妥當,只待那“鳳鸞春恩車”臨門,去往一場身不由己的赴約。
司機的電話如期而至,她拎起搭在沙發上的包,腳步輕緩地走出房門,陽光落在身上。
司機駕車沿着蜿蜒山路往郊外行去,兩側青山如黛,溪水潺潺,綠意順着車窗漫進來。
行至半山,一條幽靜小徑映入眼簾,路面鋪着細碎石子,兩旁草木蔥蘢,偶有鳥鳴清脆入耳。
阮綿綿抬手搖下車窗,帶着草木清香與溼潤水汽的風瞬間涌了進來,拂去了心頭的滯澀。
她深吸一口氣,肺腑間都浸着清爽,忍不住在心裏輕嘆。
這般依山傍水、遠離塵囂的地方,確實是靜養的絕佳去處。
車子順着小徑再行片刻,便見一座白牆黛瓦的院落隱在綠蔭深處,院門前潺潺流過一汪清泉,水面浮着幾片荷葉,平添了幾分雅致。
司機停穩車,恭敬地爲她拉開車門:“阮小姐,到了。”
阮綿綿下車時,指尖無意間觸到了車門的金屬把手,微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抬眼望去,院落的木門虛掩着,隱約能瞥見院內修剪整齊的花木,以及廊下懸掛的竹簾,風一吹,竹簾輕晃,透出幾分與世隔絕的靜謐。
她正猶豫着是否要先敲門,門內已傳來沈青舟的聲音,依舊是那般平淡無波:“進來吧。”
阮綿綿深吸一口氣,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院內鋪着青石板路,兩側種着各色花卉,蝴蝶在花叢中翩躚起舞,空氣中彌漫着花香與草木的清香,比山間的氣息更添了幾分溫潤。
沈青舟就站在廊下,穿着一身淺灰色休閒裝,褪去了西裝革履的冷硬,神色間竟難得地帶着一絲鬆弛。
“徐小姐在裏面?”
阮綿綿輕聲問道,目光不自覺地瞟向廊下那間緊閉着門的房間。
“嗯,”沈青舟點頭,側身讓她過去,“醫生正在檢查。”
阮綿綿跟着他走到房門前,沈青舟輕輕推開房門,一股淡淡的藥香混合着花香撲面而來。
房間內布置得極爲雅致,陽光透過雕花窗櫺灑進來,落在鋪着淺色床單的床上,徐盡歡靜靜地躺着,臉色雖依舊蒼白,卻比想象中多了幾分生氣,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阮綿綿站在門口,腳步像是被釘住了一般,竟有些不敢上前。
她看着病床上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容顏,忽然覺得這場“替身”的戲碼,在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沈青舟走到病床邊,動作輕柔地爲徐盡歡掖了掖被角,眼神是阮綿綿從未見過的溫柔。
醫生抬眼望見阮綿綿的刹那,瞳孔微縮,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驚訝。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側的沈青舟,眼神裏帶着幾分探究與求證,見沈青舟神色淡然、未發一語,便又將目光轉回到阮綿綿臉上,目光裏的疑惑更甚。
阮綿綿對此視若無睹,指尖依舊平靜地垂在身側。
她與這位醫生素不相識,也無需向任何人解釋自己與徐盡歡的幾分相似。
這場替身遊戲裏,她從沒有向旁人自證的義務。
醫生收回探究的目光,繼續專注地爲徐盡歡檢查,指尖在她手腕上搭了片刻,又翻看了眼瞼,語氣溫和地對沈青舟說:“沈先生,徐小姐的各項指標比上次穩定了不少,意識也有了微弱的波動,算是好跡象。”
沈青舟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柔和,眼底漫上一層真切的暖意,點頭時聲音都輕了幾分:“辛苦你了。”
阮綿綿站在門口,像個徹底的局外人,看着這一幕,心髒像是被細密的針輕輕扎着,不算劇痛,卻蔓延着揮之不去的澀意。
她悄悄往後退了半步,想趁着沒人注意悄悄離場。
這裏的溫柔與珍視,本就與她無關,多待一秒,都像是在窺探別人的珍寶。
“這位小姐,麻煩你過來一下。”
醫生忽然開口,打破了她的念想。
阮綿綿腳步一頓,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目光依舊刻意避開病床上的徐盡歡,落在地板的雕花紋路處。
“徐小姐目前需要保持心情舒暢,”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認真,“她潛意識裏對熟悉的氣息會更敏感,你和她容貌相似,氣息也偏溫和,偶爾在她身邊待一會兒,或許能刺激她更快蘇醒。”
阮綿綿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錯愕。
讓她這個“替身”留在正主身邊,刺激對方蘇醒?
這算什麼?
一場荒誕戲碼的加碼嗎?
她覺得這個醫生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但她沒有證據。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青舟,想從他眼裏找到一絲拒絕或猶豫,可他只是看着她,神色平靜無波,仿佛醫生的提議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就按醫生說的做。”
沒有商量,只有指令。
阮綿綿攥緊了指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壓下心頭翻涌的委屈與不甘。
她終究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點頭,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好。”
醫生叮囑完注意事項便起身離開,房間裏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空氣瞬間變得凝滯。
沈青舟搬來一張椅子放在床邊,對她說:“坐吧。”
阮綿綿依言坐下,離病床隔着半臂的距離,渾身都透着不自在。
她能清晰地聞到徐盡歡身上淡淡的藥香,感受到對方平穩的呼吸,還有沈青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在徐盡歡臉上時滿是溫柔,掠過她時卻只剩疏離的審視。
三人同處一室,阮綿綿像個透明的影子,毫無存在感。
沈青舟沒發話讓她走,她便沉默地坐着,目光平靜地落在兩人身上。
看他取來溫熱的毛巾,指尖帶着小心翼翼的溫柔,輕輕擦拭徐盡歡蒼白的臉頰。
看他拿起木梳,順着她柔軟的長發緩緩梳理,動作輕緩得生怕驚擾了枕邊人。
她這般冷眼旁觀着,心頭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
原來愛到深處,真的能讓人放下所有身段。
像沈青舟這般向來高高在上、慣於發號施令的人,也會爲了心愛的女人,心甘情願地彎腰屈膝,將所有的鋒芒都化作繞指柔。
這樣的愛她從未擁有。
她只有一段不健康的戀愛,還給她帶來了無盡的傷害和惡心。
沈青舟梳理完徐盡歡如瀑的長發,又取來浸過溫水的棉籤,指尖捏着棉頭的力道輕得近乎虔誠。
他微微俯身,目光專注地落在她幹裂的唇瓣上,一點點細細擦拭,動作柔緩得仿佛在呵護易碎的琉璃,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擾了枕邊人。
阮綿綿坐在床側,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頭。
陽光透過窗櫺落在她身上,卻暖不透半分寒涼,反而讓她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狼狽地杵在這滿室溫柔裏。
阮綿綿別過臉,看向窗外的花木。
蝴蝶在花叢中翩躚,草木蔥蘢得喜人,可這生機盎然的景象,卻讓她心裏的空洞愈發明顯。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吃沈青舟帶的桂花糕,那份甜意曾讓她緊繃的神經短暫鬆弛,可此刻再回想,竟只剩滿心的苦澀。
不知過了多久,沈青舟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要不要喝水?”
阮綿綿轉頭,見他遞過來一杯水,神色依舊疏離,卻不像平日裏那般冷硬。
她下意識地搖頭:“不用了,沈總。”
“醫生說你留在這兒或許能刺激她蘇醒,”沈青舟收回手,語氣平淡,“你總不能一直不喝水。”
他的話像一根刺,精準地扎在阮綿綿心上。
原來她留下來的唯一價值,依舊是作爲“刺激物”,是徐盡歡的影子,而非她自己。
阮綿綿沒再拒絕,接過水,淺嚐了一口。
窒息感像潮水般漫上來,將阮綿綿裹得密不透風。
她攥緊指尖,壓下心頭翻涌的澀意,聲音盡量平穩地看向沈青舟:“沈總,我先出去等吧。”
頓了頓,她避開沈青舟的視線,補充道,“你們……總歸是需要獨處時間的。”
語氣裏聽不出太多情緒,卻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逃離意味。
沈青舟的目光從徐盡歡臉上移開,落在她緊繃的側臉上,沉默了兩秒才緩緩點頭:“也好。”
語氣依舊平淡,卻沒再像往常那般發號施令,反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阮綿綿如蒙大赦,幾乎是立刻起身,腳步輕得像一陣風,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間。
關門的瞬間,她仿佛聽到身後傳來徐盡歡輕柔的低語,混着沈青舟溫聲的回應,那滿室的繾綣,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徹底隔絕在外。
她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胸口的窒息感才稍稍緩解。
院內的梔子花香濃得有些嗆人,先前覺得雅致的景致,此刻卻只剩刺目的溫柔。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像極了這場無望關系裏的自己——卑微、多餘,卻又掙脫不得。
不知站了多久,指尖的涼意漸漸蔓延到心底。
阮綿綿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目光無意識地掠過院中的花木。
那叢開得正盛的梔子,花瓣潔白如雪,多像徐盡歡那般,幹淨又純粹,值得沈青舟傾盡所有溫柔去呵護。
而她自己,不過是一株攀附在牆角的雜草,偶然長得與名花相似,便被誤當作替代品,終究成不了主角。
“阮小姐。”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伴着管家溫和的聲音,“沈先生讓我給您送杯茶來,外面日頭烈,您在涼亭裏歇會兒吧。”
阮綿綿轉頭,接過管家遞來的青瓷茶杯,溫熱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開來,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涼。
“謝謝。”
她輕聲道謝,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涼亭裏涼風習習,能看到院外連綿的青山和潺潺的溪流。
阮綿綿捧着茶杯,卻沒心思喝,只是望着遠方發呆。
她在想,等拿到最後一筆錢,她要立刻離開這座城市,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她要把這段替身生涯徹底埋葬。
話是,她就算條狗,也該遇到一條疼她的主人了吧。
大師不是說她是幸運的人嗎?
日子怎麼這麼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