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李家院門外就響起了一陣喧鬧的鑼鼓聲和嘻哈的笑聲。
“來咯!接新媳婦咯!”
一個粗俗的嗓門在外面嚷嚷着。
被鎖在西屋的李春桃,一夜未眠。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聽着外面的動靜,心沉到了谷底。
她攥着那把鋒利的裁縫剪刀,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
如果他們真的敢闖進來,她就跟他們拼了!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個墊背的!
“咣當!”
院門被推開。
張桂花笑着迎了出去。
“哎喲,王家大哥,你們來得可真早啊!”
進來的是三個男人,和一個賊眉鼠眼的媒婆劉大娘。
爲首的男人四十來歲,是個跛子,正是王家老大。
他身後跟着一個流着哈喇子嘿嘿傻笑的青年,是老二。
還有一個吊兒郎當四處打量的就是老三。
王家老大搓着手,一雙渾濁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往屋裏瞟。
“桂花嬸,人呢?我們可是帶着全副家當來接人的。”
他說着,拍了拍身後一輛破舊的板車,上面放着一袋看起來癟癟的糧食和兩只瘦雞,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彩禮”。
那五十塊錢,昨天已經給了張桂花。
“在屋裏,在屋裏呢!”
張桂花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丫頭臉皮薄,害羞呢!我這就把她叫出來!”
她拿着鑰匙,走到西屋門口,得意地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春桃,好日子到了,快出來吧!王家大哥來接你了!”
屋裏一片死寂。
王家老三有些不耐煩了:“磨蹭什麼?直接把門踹開,拖出來不就得了!”
“別急,別急。”
劉大娘打着圓場,“新媳婦嘛,總要矜持一下的。”
就在張桂花準備開鎖的時候,村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着,一個村民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神色慌張。
“桂花嬸!不好了!不好了!”
張桂花眉頭一皺:“大清早的,鬼叫什麼?”
“王……王家村的人!他們被趙野給攔在村口了!”
“趙野?”
張桂花心裏咯噔一下,怎麼又跟這個活閻王扯上關系了?
王家三兄弟也是一愣。
“他攔我們幹什麼?”王家老大不解地問。
“不……不知道啊!”那村民喘着氣,“趙野就靠在村口那棵大槐樹下,什麼話也不說,就說要找你們說幾句話。那樣子,凶得很!”
誰不知道趙野是村裏最不能惹的煞神。
王家三兄弟雖然混,但也怕這種不要命的。
三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些發毛。
“走,去看看!”
王家老大一瘸一拐地帶頭往村口走去。
“他娘的,倒要看看他想幹什麼!我們明媒正娶接媳婦,他還敢攔着不成?”
媒婆劉大娘也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村口。
只見趙野果然等在那裏。
他今天穿了一件幹淨的白背心,露出兩條結實黝黑的胳膊,嘴裏叼着一根草根,斜靠在槐樹上,眼神冷漠地看着走過來的一群人。
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氣,讓整個場面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趙……趙野,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家老大色厲內荏地問道。
趙野沒說話,只是從褲兜裏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黃紙,慢悠悠地遞了過去。
他的動作不快,但王家老大卻感覺像是有一把刀遞了過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什麼東西?”
“自己看。”
趙野的聲音沙啞低沉,不帶一絲感情。
王家老大狐疑地接過那張紙,展開一看。
上面用毛筆畫着一些鬼畫符般的人體圖案,旁邊還用紅筆寫着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王家三兄弟都不識字,看了半天也沒看懂。
“這……這畫的啥玩意兒?”王家老三不耐煩地問。
媒婆劉大娘湊了過去,她勉強認識幾個字。
她盯着那張紙,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着,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最後變得煞白。
“這……這上面寫的是……”
劉大娘的聲音都在發抖。
“李家那個媳婦……得了……得了花柳病!還是會傳人的那種惡疾!碰一下就爛肉!治不好的!”
“什麼?!”
轟!
這幾個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靂,直接劈在了王家三兄弟的頭頂上!
花柳病!
那可是比瘟疫還可怕的東西!
別說娶回來當媳婦了,就是多看一眼都嫌晦氣!
“不可能!”
王家老大第一個跳了起來,臉都嚇綠了。
“張桂花明明說她是個幹淨的黃花大閨女!”
趙野冷笑一聲,從鼻子裏哼了出來。
“她要不是有病,她男人會新婚夜就跑了?你們自己用腦子想想。”
他慢悠悠地補充道。
“這診斷書,是縣裏醫院的大夫給開的。人家說了,這病潛伏期長,看不出來。等發作了,神仙都救不了。一家子都得跟着玩完。”
他說的煞有介事,那張鬼畫符一樣的“診斷書”在他嘴裏,仿佛就成了鐵證。
其實那不過是他花了兩塊錢,找鎮上一個走街串串的江湖郎中,照着話本上的圖樣瞎畫的。
但對付王家這種沒見識的村夫,足夠了。
王家三兄弟嚇得魂飛魄散。
尤其是那個傻乎乎的老二,一聽會爛肉,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老三更是連連後退,看那張診斷書像是看什麼劇毒之物。
“我的娘啊!這個張桂花!這個天殺的黑心婆娘!她這是想讓我們王家絕後啊!”
王家老大反應過來後,氣得渾身發抖,一雙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
他們家花了五十塊的血本,就爲了傳宗接代,結果差點娶回來一個“爛肉瘟神”!
“退錢!找她退錢去!”
“不止退錢!還要她賠我們的損失!”
王家三兄弟也顧不上接什麼新媳婦了,怒吼着,調轉方向,殺氣騰騰地就往李家院子沖去。
那媒婆劉大娘也嚇得不輕,生怕沾上什麼關系。
媒婆站在原地,已經完全傻了。
花柳病?
怎麼可能?
她看着趙野,嘴唇哆嗦着,想說什麼,卻被趙野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給瞪了回去。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敢多說一個字,下一個爛掉的就是你。
媒婆嚇得一哆嗦,腿都軟了。
村口,只剩下趙野一個人。
他看着王家人沖回去的方向,將嘴裏的草根吐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只是第一步。
緊接着,李家院裏就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吵鬧聲、哭喊聲和打砸聲。
“張桂花!你個黑了心的爛貨!還我錢來!”
“敢拿個病秧子騙我們!老子今天砸了你家!”
“哐當!”
“噼裏啪啦!”
鍋碗瓢盆被砸碎的聲音,桌椅被推倒的聲音,夾雜着張桂花殺豬般的慘叫,傳遍了整個李家村。
被鎖在西屋的李春桃,聽着外面的動靜,從最初的驚恐,到疑惑,再到慢慢明白過來。
有人在幫她。
是趙野嗎?
除了他,還會有誰?
她攥着那把剪刀,心裏五味雜陳。
外面的鬧劇,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
直到王家人砸無可砸,搶走了張桂花藏在枕頭底下的五十塊錢,又順走了院裏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雞,才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院子裏,一片狼藉。
張桂花披頭散發地癱坐在地上,看着被砸得稀巴爛的家,哭得撕心裂肺。
她偷雞不成,蝕了把米,還把家底都給賠進去了。
就在這時,西屋的門,被“吱呀”一聲,從裏面推開了。
李春桃拿着那把剪刀,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她走到院子中央,看着癱在地上的張桂花,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張桂花,我們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