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到頭頂，上午的勞動告一段落，田埂上、小路上，下工的社員和知青們三三兩兩地往村裏走，空氣中彌漫着泥土和汗水的氣息。
金禧算準了時間，特意繞到了從田地回知青點的必經之路旁的一棵大槐樹下。
這裏是下工回知青點和村子的必經之路，也是村裏大娘、小媳婦們閒暇時聚集閒聊的“情報交換中心”。
此時，樹蔭下已經坐了幾個提前做完手頭活計、正在納鞋底、摘菜的大娘。
金禧臉上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帶着點靦腆和善的笑容，主動走了過去。
“張嬸，李大娘，王奶奶，在這兒歇着呢？”
她聲音清脆，語氣自然，完全不見平日裏那股對着康凡時的嬌縱或者獨處時的冷淡。
幾位大娘抬頭見是她，都有些意外。
金禧這姑娘，是城裏來的知青，長得俊，家裏條件也好，但平時眼高於頂，除了圍着那個康凡轉，跟她們這些鄉下老婆子可沒什麼話說。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是金知青啊，今兒個沒上工？”
快人快語的張嬸率先搭話，手裏納鞋底的動作沒停。
“身子還有點不利索，隊長讓我多休息兩天。”
金禧從善如流地接話，順勢就在旁邊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目光掃過幾位大娘手裏的活計，語氣帶着點恰到好處的羨慕。
“張嬸這鞋底納得真密實，李大娘這菜摘得也幹淨，還是您們手藝好，我們這些知青就差遠了。”
這話聽着舒坦，幾位大娘的臉色都緩和了不少。
李大娘笑道：“嗨，都是做慣了的活兒，你們文化人，哪用得着學這個。”
“話不能這麼說，生活處處是學問嘛。”
她態度自然，語氣真誠，很快就讓幾位大娘放鬆下來，覺得這個城裏來的姑娘今天似乎格外順眼。
就在這時，金禧眼角的餘光瞥見康凡和幾個男知青正從不遠處走來。
她心中一動，知道時機到了。
她微微側過身，確保康凡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側臉和與大娘們談笑的樣子。
然後，她壓低了聲音，用一種看似神秘、實則音量足以讓有心人捕捉到只言片語的語氣，對着王嬸說道：
“王嬸，您見識多，我跟您打聽個事兒……您說，這要是有人……嗯……就是男女同志之間，明明不是對象關系，卻……卻偷偷摸摸躲在小山洞裏，還被別人給撞見了……這事兒，要是傳開了，會咋樣啊？”
她的話說得含糊其辭，沒有點名道姓，但“男女同志”、“不是對象”、“偷偷摸摸”、“小山洞”這幾個關鍵詞，像幾塊石頭砸進了水裏。
王嬸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是屬於資深八卦愛好者的光芒。
她一拍大腿，嗓門不自覺地拔高了些：“哎呦喂！還有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兒？哪個大隊的？誰家的姑娘小子這麼不要臉面？！”
旁邊的李嬸和張奶奶也立刻豎起了耳朵，圍攏過來。
“就是啊，這還了得！這要是在我們那時候，非得開大會批鬥不可！”
“現在雖然不興那個了，但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喲！以後還想不想找對象了？家裏人都得跟着抬不起頭！”
金禧立刻做出有些慌張的樣子，連忙擺手，聲音卻依舊壓低。
“哎呀，王嬸您小點聲……我、我就是隨便問問，沒說是咱們大隊的……也可能……是別人看錯了呢？”
她越是這種欲言又止、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越是勾起了大娘們的好奇心和“正義感”。
“金知青，你是不是知道點啥？跟嬸子說說，放心，嬸子嘴嚴實！”
王嬸湊近了些，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
“我看呐，八成就是咱們大隊的！金知青你這是心善，想給人家留點臉面呢！”李嬸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金禧只是抿着嘴，露出一個爲難又有點糾結的笑容，眼神不經意地往康凡來的方向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另一邊，康凡正和同伴走着，遠遠就看見金禧和那幾位以嘴快出名的大娘站在一起，還說得熱火朝天。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尤其是當他看到金禧那神秘兮兮壓低聲音說話的樣子，以及王嬸那驟然拔高的嗓門和亮得嚇人的眼神，還有金禧那無意間瞥向他這邊的、帶着復雜情緒的眼神……
康凡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她在說！
她一定是在跟那些長舌婦說山洞的事！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血液仿佛瞬間沖上了頭頂。
他幾乎能想象到，下一秒，王嬸那大嗓門就會把“康凡和林涵雅在山洞裏抱在一起”的消息像廣播一樣傳遍整個路口！
然後，不用等到晚上，整個大隊都會知道他和林涵雅的事！
不行！絕對不行！
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髒。
他之前所有的僥幸心理，所有的猶豫不決，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他不能讓金禧再說下去了！
“康凡，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旁邊的同伴注意到他的異常，關切地問。
康凡卻像沒聽見一樣，他猛地推開同伴，幾乎是踉蹌着，朝着槐樹下的金禧沖了過去。
“金禧！”
他沖到金禧面前，聲音因爲極度緊張和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和變形，瞬間打斷了金禧和大娘們的“閒聊”。
幾位大娘驚訝地看着突然沖過來、臉色慘白、額頭冒汗的康凡，又看看神色瞬間恢復平靜，甚至帶着一絲冷意的金禧，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看來，這“山洞裏的男女”，有眉目了啊。
金禧看着眼前驚慌失措的康凡，心中冷笑，面上卻故作不解，甚至還帶着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康凡？你找我有事？沒看到我正在和王嬸她們說話嗎？”
康凡被她這裝傻的態度氣得幾乎吐血，但他現在有求於人，只能強壓下怒火和恐懼，一把抓住金禧的手腕，力道大得讓金禧蹙眉。
“你……你跟我過來一下！我有急事跟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