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
賀敬山和同事們個個都低着頭，
像一群等待審判的犯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已經做好了迎接暴風驟雨的準備，甚至有人已經在心裏盤算着，
記大過處分會怎麼影響自己未來的前途。
賀敬山作爲總工程師，主動上前一步，
手裏捏着那份滾燙的、寫滿了十頁紙的檢討書，
聲音沙啞地開口：“首長，局長，這次事故……責任全在我，我……”
然而，那位軍區首長並沒有像他們想象中那樣勃然大怒，
反而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
他擺了擺手，打斷了賀敬山的話，目光在屋子裏掃了一圈，
最後落在賀敬山身上，朗聲說道：
“賀敬山同志，還有裝備局的各位同志們，你們不要緊張嘛！”
首長的聲音洪亮而溫和，完全沒有要問罪的意思。
“我今天過來，不是來批評你們的，是來表揚你們的！”
表揚？
賀敬山和所有同事都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炸膛事故啊！差點出了人命！這……這還要表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同樣的茫然和困惑。
只見首長身後的一個參謀，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紅頭文件，
清了清嗓子，鄭重地開始宣讀：
“關於對裝備部局賀敬山同志及其團隊進行表彰的決定……
鑑於賀敬山同志及其團隊，在新式步槍的研發工作中，
銳意創新，攻堅克難，研制出的新型槍械性能卓越，在本次軍區射擊大比武中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爲我軍裝備現代化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
經軍區黨委研究決定，授予賀敬山同志個人二等功一次！授予項目團隊集體三等功一次！”
文件念完，屋子裏還是一片寂靜。
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二等功？
集體三等功？
這……這跟他們預想的劇本，差得也太遠了吧？
這反轉來得太快，所有人的腦子都轉不過彎來了。
賀敬山更是徹底蒙圈了。他手裏還捏着那份沉甸甸的檢討書，此刻卻覺得無比的荒唐。
他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首長……這……是不是搞錯了？我們……我們出了那麼大的事故……”
“事故是要查，責任也要追究！”
首長旁邊的裝備局局長終於開口了，他先是板着臉說了一句，
但隨即，臉上的線條就柔和了下來，語氣裏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驕傲，
“但是！功是功，過是過！一碼歸一碼！”
軍區首長笑着接話道：
“賀工啊，你們是不知道，比賽一結束，那個兵王莊嚴，就當着所有人的面，是翻來覆去地誇你們的槍啊！”
首長學着莊嚴那激動的樣子，比劃着說：
“他說啊，他能拿這個第一，不是他自己的水平有多高，完全是你們的槍好！
後坐力幾乎沒有，精準度高得嚇人，簡直就是指哪打哪！他說，給他這種槍，他能打出花來！”
槍好？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賀敬山混沌的思緒。
裝備局的其他人也是一臉的愕然。
槍都炸膛了，怎麼還會好？
難道……
一個念頭，如同雨後春筍般，同時從所有人的腦海裏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一直被賀敬山護在身後的，小小的身影。
投向了那個正抱着爸爸的大腿，好奇地探出小腦袋，
手裏還緊緊抱着一把小巧狙擊槍的安安。
難道……是安安的槍？
是那把被他們所有人當成是胡鬧的、不合規矩的、甚至有些可笑的“玩具槍”？
賀敬山的呼吸猛地一滯，他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擊着他的胸膛。
他低頭，看着女兒懷裏那把熟悉的、每一個零件都是他親手打磨的槍，
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各種激動人心的寒暄和鼓勵。
軍區首長和局長，挨個拍着項目組每個成員的肩膀，說着勉勵的話。
“好好幹，小夥子們！咱們軍隊的裝備現代化，就靠你們這些高材生了！”
“這次是集體三等功，下次爭取拿個集體二等功回來！”
面對領導們春風拂面般的關懷，裝備局的一衆人卻像是踩在雲彩裏，
暈暈乎乎，飄飄然然的，感覺特別不真實。
他們機械地握着手，嘴裏應着“是，首長！”、“謝謝領導！”，腦子裏卻還是一團漿糊。
好不容易，等到把幾位領導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門，看着他們坐上那輛綠色的吉普車走遠了，
屋子裏的人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門一關上，剛才還強撐着的嚴肅氣氛瞬間垮掉。
賀敬山緩緩轉過身，看了一眼屋子裏的其他人。
其他人也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同款的、巨大的不可思議。
“老賀……這……這是真的？”
一個年輕的工程師，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得“哎喲”叫了一聲，“咱們……立功了？”
“好像……是吧？”另一個同事也呆呆地回答，手裏還捏着那份剛發的紅頭文件的復印件，
翻來覆去地看，好像想從上面看出花來。
這榮譽，來得怎麼這麼突然？
前一秒還在地獄裏等着審判，下一秒就直接被送上了天堂領獎，這反差大得讓人心髒有點受不了。
短暫的震驚過後，所有人的腦子終於開始重新運轉。
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想到了那個被忽略的關鍵問題——莊嚴用的那把槍！
大家的目光“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到了賀敬山的女兒，安安的身上。
那個念頭，此刻在每個人的心裏都變得無比清晰和確定。
“安安的槍！”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像是點燃了引線。
下一秒，賀敬山第一個反應過來，二話不說，
轉身就朝着自己和安安住的那個房間沖了過去。
其他人也瞬間醒悟，呼啦啦地一下，全都跟在了賀敬山的身後，
一大群穿着制服的工程師，像是一陣風似的，從走廊上跑了過去。
這動靜，把路過的其他單位的同志都給看蒙了。
這是啥情況？
裝備局這幫搞研究的，怎麼跟緊急集合似的？集體軍訓拉練了？
賀敬山一頭沖進房間，安安正坐在小板凳上，擺弄着自己的寶貝槍槍。
看見爸爸和叔叔們都沖了進來，還一臉緊張的樣子，
小丫頭嚇了一跳，趕緊把槍抱得緊緊的，警惕地看着他們，奶聲奶氣地問：
“爸爸，你們……你們也要搶我的槍槍嗎？”
賀敬山此刻哪裏顧得上跟女兒解釋，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
小心翼翼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氣說：
“安安，乖，把槍給爸爸看看，就看一眼。”
安安雖然不情願，但看爸爸的表情那麼嚴肅，還是乖乖地把槍遞了過去。
賀敬山接過那把槍，入手的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可此時此刻，這把槍在他的手裏，卻重如千斤。
他帶着一群人，又呼啦啦地沖向了局裏帶來的小型室內靶場。
靶場裏，賀敬山親自趴在了射擊位上。
他舉起槍，打開保險，通過瞄準鏡看向百米外的靶子。
和之前測試新槍時完全不同的一種感覺，從他的手掌，通過手臂，傳遍了全身。
這把槍，就好像是他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無比的貼合，無比的穩定。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
報靶器上瞬間顯示出一個數字——10環！
正中靶心！
賀敬山的心髒狠狠一跳，他穩了穩心神，再次瞄準，射擊。
“砰！”
“砰！”
又是兩槍。
10環！10環！
跟在後面的同事們，一個個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像銅鈴。
賀敬山放下槍，緩緩站起身，眼神裏充滿了震撼。
“這槍……後坐力……幾乎感覺不到……”他喃喃自語。
這時，項目組裏一個叫小李的工程師，忍不住走了上來。
這個小李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理論知識一套一套的，
但就是動手能力和射擊天賦差點意思，每次單位組織打靶，他都穩坐倒數第一，從來就沒合格過。
他扶了扶眼鏡，有些激動地問：“賀工，我……我能試試嗎？”
“你？”旁邊有人下意識地想勸，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賀敬山把槍遞給了他：“試試。”
小李哆哆嗦嗦地接過槍，學着賀敬山的樣子趴下，瞄了半天，才緊張地扣下了扳機。
“砰！”
“10環！”報靶員的聲音都變了調。
小李自己都蒙了，他以爲是蒙的，趕緊又打了一槍。
“砰！”
“10環！”
“砰！”
“又是10環！”
三槍，三十環！
整個靶場，徹底震驚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小李，又看看那把槍，
最後，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總工程師賀敬山的身上。
一個射擊從來沒合格過的人，拿上這把槍，隨手就能打出三槍十環的成績。
這已經不能用槍好來形容了。
這……這簡直就是一把神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