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的庭院裏,香客們的目光像聚光燈般打在柳姨娘身上,帶着探究與審視。王雜役被寺僧按在地上,脖頸青筋暴起,仍在嘶吼:“就是柳姨娘指使我的!她給了我二兩銀子,還有一包藥粉,讓我撒在平安符上,說那是讓孕婦滑胎的東西!”
“你胡說!”柳姨娘尖聲反駁,發髻散亂了幾縷,沾在汗溼的鬢角,“我何時給過你銀子?何時讓你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定是你偷了寺裏的金佛,想拉我墊背!”
她一邊喊,一邊往蘇承安派來的隨從身邊靠,眼神裏滿是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蘇清弦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這場鬧劇。柳姨娘倒是會演,只可惜王雜役手裏有她給的銀子——那是青禾特意讓他留着的證物,此刻正被隨從捏在手裏,沉甸甸的,像塊砸人的石頭。
“柳姨娘,”蘇清弦輕聲開口,目光落在隨從手裏的銀子上,“王雜役說這銀子是您給的,上面還纏着您常用的綠絲線,不如您認認?”
柳姨娘的臉色倏地白了。她慣用綠絲線纏銀子,圖個吉利,這是府裏下人都知道的事。此刻那銀子上的綠絲線在陽光下泛着光,像一道嘲諷的印記。
“那……那是我賞給他的!”柳姨娘強撐着辯解,“他說家裏有急事,我一時心軟便給了些銀子,誰知他竟反過來咬我一口!”
“賞銀子爲何偏要在今日?偏要在祈福儀式前?”蘇清弦步步緊逼,“何況他還說,您給的藥粉就藏在他身上,不如讓寺僧搜一搜?”
這話一出,柳姨娘的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地看向王雜役的腰間。王雜役被她看得一愣,隨即像是想起什麼,慌忙去摸腰間,卻被寺僧按住了。
“搜!”隨從沉聲下令。
寺僧很快從王雜役懷裏搜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裏面是些淡黃色的粉末,湊近聞聞,隱約有股奇異的香氣。
“這是什麼?”隨從問道。
知客僧上前看了看,臉色微變:“這……像是麝香粉,只是摻了些香料掩蓋氣味,尋常人很難察覺。”
麝香粉!
周圍的女眷頓時譁然。孕婦沾不得麝香,這是連村婦都知道的道理,柳姨娘竟想用這東西害沈氏肚子裏的孩子?
柳姨娘徹底慌了,腿一軟跪在地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是他栽贓我!
她轉向蘇承安派來的隨從,哭得肝腸寸斷,仿佛隨從就是能救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隨從面露難色。他只是奉命跟着,哪敢擅自定奪?正猶豫着,卻見蘇清弦上前一步,拿起那包麝香粉:“這粉末既然是王雜役帶來的,又與柳姨娘脫不了幹系,不如帶回府裏,讓父親親自查驗。至於王雜役和柳姨娘,也該一並帶回,交由父親發落。”
這話合情合理,隨從連忙應下,讓人看住柳姨娘和王雜役,又向寺僧賠了丟失金佛的罪,才帶着一行人往回趕。
馬車上,柳姨娘縮在角落,眼神怨毒地盯着對面的蘇清弦。若不是這死丫頭多事,她怎麼會落到這般境地?麝香粉無色無味,本是天衣無縫的計策,偏被這丫頭攪黃了!
蘇清弦閉目養神,懶得理會她的目光。柳姨娘越是氣急敗壞,越說明她慌了。只是她心裏隱隱有些不安——父親對柳姨娘向來縱容,這次真的會嚴懲嗎?
回到侯府時,天色已暗。蘇清弦先去正院看了沈氏,見母親已經醒了,正靠在軟榻上喝安胎藥,臉色雖依舊蒼白,精神卻好了些。
“母親。”蘇清弦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沈氏看到女兒,勉強笑了笑:“回來了?廟裏的事……還順利嗎?”
蘇清弦把祈福的事簡略說了,隱去了麝香粉的風波,只說柳姨娘惹了些麻煩,父親會處置的。沈氏冰雪聰明,哪會看不出女兒在隱瞞?只是她如今身子虛弱,實在無力多問,只能嘆了口氣:“你父親……他心裏有數就好。”
說着就見秋紋匆匆跑來,臉色發白:“姑娘,侯爺在書房發脾氣,說……說柳姨娘是被冤枉的,還說要查是誰在背後陷害她!”
蘇清弦的心猛地一沉。她就知道,父親總會找到理由偏袒柳姨娘。
沈氏正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聽到這話,睫毛顫了顫,卻沒睜開眼,只是放在小腹上的手,攥得更緊了。許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輕得像一縷煙:“我就知道……他總會護着她的。”
那語氣裏的失望,像針一樣扎在蘇清弦心上。
“母親,您別傷心,還有祖母在。”蘇清弦握住她的手,“祖母最看重您肚子裏的孩子,定會爲您做主的。”
沈氏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卻帶着一絲看透世事的疲憊:“弦兒,你還小,不懂。這侯府裏,最可靠的從來不是別人,只有自己。”
話音剛落,小廝再次來報,說老夫人請侯爺和大小姐去福壽院。
蘇清弦扶着沈氏躺下,掖好被角:“母親歇着,我去去就回。”
福壽院裏,氣氛凝重得像要下雨。老夫人坐在上首,臉色鐵青,手裏的佛珠幾乎要被捻碎。柳姨娘跪在地上,額頭磕得通紅,見到蘇承安進來,哭得更凶了:“侯爺,妾身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定是有人看不慣妾身,故意設局害我啊!”
蘇承安皺着眉,看向老夫人:“母親,柳姨娘性子雖驕縱,卻未必有這等歹毒心思,會不會真是……”
“住口!”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濺了出來,“到了現在你還護着她?沈氏肚子裏的是侯府嫡子!是蘇家的根!她敢動這個念頭,就是在掘我們蘇家的祖墳!你要護着她,是不是想讓侯府斷了後?”
蘇承安被罵得抬不起頭,卻仍低聲辯解:“母親,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老夫人怒視着他,“只是你舍不得她那點溫柔鄉?我告訴你蘇承安,今日這婦人必須處置!否則,我就沒你這個兒子!”
柳姨娘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老夫人饒命!妾身真的不敢了!求您看在侯爺和清瑤的份上,饒了妾身吧!”
“清瑤?”老夫人冷笑,“一個丫頭片子,也配拿來當籌碼?
蘇清弦站在一旁,看着父親緊繃的側臉。他明明被老夫人指着鼻子罵,卻仍不肯鬆口,那眼裏的猶豫和不舍,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着母親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母親息怒。”蘇承安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極大的決定,“柳姨娘確實有錯,兒子也很生氣。但念在她伺候兒子多年,又生養了清瑤,不如……罰她禁足西跨院三年,抄百遍佛經贖罪,月例減半,您看這樣行嗎?”
禁足三年?抄佛經?
蘇清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謀害嫡子,只換來了禁足?這哪裏是懲罰,分明是在包庇!
老夫人也愣住了,隨即氣得渾身發抖:“蘇承安!你……你真是要氣死我!爲了一個妾室,連侯府的未來都不要了?”
“母親,我不是不要侯府,只是……”蘇承安的聲音放軟了些,“柳姨娘已經知道錯了,給她一次機會吧。再說沈氏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孩子也沒事,何必做得這麼絕?”
“沒事?”老夫人氣得指着他,“若不是清弦發現得早,現在沈氏和孩子早就沒了!你這是在拿侯府的未來賭!”
母子倆爭執不休,誰也不肯讓步。柳姨娘跪在地上,偷偷抬眼看向蘇承安,眼裏閃過一絲得意。她就知道,侯爺舍不得處置她。
蘇清弦看着眼前這一幕,突然覺得無比荒謬。母親在正院擔驚受怕,父親卻在這裏爲害妻凶手求情,連祖母都攔不住他的偏袒。
就在這時,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對着老夫人和蘇承安福了一禮,聲音發顫:“老夫人,侯爺,正院……正院派人來報,說夫人……夫人聽說了柳姨娘的處置,氣得動了胎氣,又暈過去了!”
“什麼?!”蘇承安臉色驟變,轉身就往外跑。
老夫人也驚得站了起來,指着柳姨娘,氣得說不出話:“你……你這個毒婦!”
蘇清弦沒動,只是冷冷地看着柳姨娘。柳姨娘臉上的得意僵住了,眼神裏終於有了一絲慌亂。
她看向匆匆離去的蘇承安的背影,心裏一片冰涼。父親終究還是去看母親了,可這份關心,來得太遲,也太廉價了。
母親這次暈過去,怕是真的對父親徹底失望了。也好,失望透了,才不會再抱有幻想,才能真正爲自己和孩子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