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房的采光極好,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柔軟的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塵埃,將角落裏的身影上變得朦朧。
蘇晚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指尖下意識地攥了攥裙擺。
身上剪裁得體的香檳色連衣裙,襯得她脖頸修長、氣質溫婉。
或許這樣的她本該出現在宴會廳或藝術展上,而非此刻布滿玩具的房間裏。
她抬手輕輕把垂在肩頭的長發挽起,脫掉鞋子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毯上,觸感柔軟而真實。
蘇晚往日裏被伺候習慣了,突然一下拋棄端莊的儀態還有些不適。
樂樂蹲在角落,專注地擺弄着一輛藍色的遙控賽車,小小的眉頭微微蹙着,神情透着與年齡不符的防備和疏離。
蘇晚沒有貿然上前,想要和兒子緩和關系沒那麼簡單。
前世只要她出現在家裏,樂樂便很少主動說話,要麼沉默着自己玩玩具,要麼黏着司寒墨。
看向她的眼神總是帶着一絲怯生生的陌生和害怕。
一番考慮下,蘇晚突然想到了什麼,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緩緩坐下,動作很輕,生怕驚擾了他。
她從散落的積木堆裏撿起幾塊顏色鮮豔的方塊,試着搭建出一個城堡。
往日裏插花、品茶、鑑賞珠寶的雙手,此刻笨拙地拼湊着。
棱角分明的積木在她掌心不聽使喚,剛搭起兩層就轟然倒塌,發出輕微的聲響。
樂樂的動作頓了一下,偷偷抬眼瞥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小手攥緊了賽車的遙控器。
蘇晚注意到他的打量,這個小家夥從她一進門就開始偷偷看他。
她繼續耐心地搭建,這次她換了種方式,試着拼出一個不規則的形狀。
紅色的積木放在最下面,黃色的塊塊斜斜的搭在上面,藍色的積木還沒放上去城堡就塌了。
“哎呀,又倒了。”
她故意輕聲嘀咕,語氣裏帶着點自嘲的笑意。
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樂樂的肩膀動了動,似乎對她這邊的動靜多了幾分關注。
她沒有停下,也沒有主動搭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搭建工程”裏。
偶爾遇到形狀不合適的積木,會小聲念叨:“這塊好像太大了,換個小的試試?”
“要不要給城堡加個小煙囪呀?”
“你說這個煙囪用什麼顏色的方塊比較好?”
她的聲音溫柔,沒有一絲刻意的討好,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悄悄驅散了房間裏的沉悶。
樂樂漸漸放下了手中的遙控車,小身子微微側過來,視線落在蘇晚手中的積木上。
他看着那個“城堡”一次次倒塌,又一次次被重新搭建,顏色搭配得亂七八糟,線條歪歪扭扭,甚至連最基本的對稱都做不到。
和司寒墨之前陪他搭的精致城堡相比,簡直醜得離譜。
樂樂的臉上多了一絲嫌棄的表情,卻沒有移開視線。
他看着蘇晚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一部分眉眼。
她毫不在意,只是專注地調整着積木的位置,嘴角始終掛着淺淺的笑意,眼神認真。
突然,一塊綠色的積木滾到了他腳邊。
蘇晚沒有立刻去撿,只是抬頭看向他,眼神溫和:“樂樂,能幫媽媽把那塊綠色的積木遞過來嗎?”
樂樂的身子僵了一下,小手在身側攥了攥。
猶豫了幾秒,他才慢慢彎腰撿起那塊綠色積木,低着頭,飛快地遞到她面前,然後立刻縮回手,重新躲回角落裏。
“謝謝樂樂。”
蘇晚接過積木,聲音裏帶着真誠的笑意。
“有了這塊綠色的,我們的城堡就有草坪啦。”
她將綠色積木放在“城堡”旁邊,當作“草坪”,又在上面放了一塊小小的白色積木,“這是城堡裏的小綿羊。”
樂樂的嘴角不自覺地抿了抿,似乎覺得那個“小綿羊”和“草坪”的搭配有些滑稽。
蘇晚像是沒察覺到他的變化,繼續興致勃勃地完善着她的“醜城堡”。
她找了個粉色的小積木,當作“公主的房間”,又用兩塊三角形的積木搭了個歪歪扭扭的屋頂,甚至還在“城堡”門口放了一輛迷你玩具車,念叨着:“這樣公主就能開車出門啦。”
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雖然城堡依舊算不上美觀,甚至可以說是奇形怪狀,但每一個細節都透着她的用心。
陽光照在她臉上,柔和了她的輪廓,往日裏眉宇間偶爾流露的疏離和冷意,此刻都被溫柔取代。
樂樂看着看着,緊繃的肩膀漸漸放鬆下來、
他覺得今天的蘇晚很不一樣,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他記憶中的那個溫柔的媽媽。
他的小手悄悄鬆開,不再緊緊抱着膝蓋,試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城堡”頂端那塊搖搖欲墜的藍色積木,小聲說:“會掉……”
聲音細細軟軟,蘇晚心裏卻樂開了花。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喜悅涌上心頭,她強壓着眼底的熱意,轉過頭,溫柔地看着他。
“是嗎?那樂樂能幫媽媽想想辦法,怎麼才能讓它不掉下來嗎?”
樂樂被她熾熱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聲提議:“換……換塊小的。”
“好主意!”蘇晚立刻贊同,拿起那塊藍色的大積木,換成一塊小巧的黃色積木,小心翼翼地放在頂端,“這樣是不是就穩多了?”
樂樂抬起頭,認真地看了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眼神裏的防備漸漸褪去,多了幾分好奇和參與感。
他慢慢挪了挪身子,離蘇晚更近了一些,小腦袋湊過來,看着她手中的積木,偶爾會小聲提醒。
“左邊……歪了。”
“要放平呀。”
蘇晚一一照做,時不時會故意“犯錯”,讓他有機會糾正。
先前沉重的氣氛散去,樂樂也慢慢的打開心扉。
她看着小家夥認真指導的模樣,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
小孩子沒有你想得那麼記仇,只要足夠耐心、足夠真誠,總有一天能融化他心中的堅冰。
在樂樂的努力下,那個“醜得有趣”的城堡徹底完工了。
歪歪扭扭的屋頂,顏色雜亂的牆壁,門口有“小綿羊”和玩具車,甚至還有一個用紅色積木搭的、看起來像小旗子又像小辣椒的東西。
蘇晚站起身,退後一步,打量着自己的“傑作”,笑着說:“大功告成!樂樂,你覺得我們的城堡怎麼樣?”
樂樂抬起頭,看着那個奇形怪狀的城堡,又看了看蘇晚臉上帶着期待的笑容,憋了半天,突然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
那笑容真的很淡,只是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眼底卻閃過一絲真切的歡喜,像冰雪初融時的第一縷陽光,瞬間照亮了他小小的臉龐。
就是這個笑容,讓蘇晚瞬間紅了眼眶。
積攢了許久的委屈、心酸、堅持和期盼,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連忙低下頭,用手背飛快地擦了擦,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前世的那些算計和誤解,以及最後對樂樂愧疚在眼前閃過,她無比痛恨自己當初爲什麼要那麼做。
樂樂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蘇晚伸手抱住他,抽噎道:“對不起……樂樂,媽媽對不起你……樂樂……”
樂樂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
兒童房門口,司寒墨靜靜地站在那裏。
張媽告訴他蘇晚想單獨陪樂樂說說話,怕樂樂再出什麼意外,連忙過來,卻沒想到在門口看到了這樣一幕。
他看到蘇晚赤着腳坐在地毯上,笨拙地搭着積木,臉上帶着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和耐心。
甚至對樂樂無比耐心,一點點拉近彼此的距離。
他的腳步頓住了,原本準備推門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往日裏,他總覺得蘇晚身上帶着名媛的嬌氣和疏離,甚至一度認爲她並不是真心喜歡樂樂。
可此刻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中的偏見漸漸動搖。
看着這樣的蘇晚,忽然意識到,他好像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女人。
他竟然看不清她做這一切是爲什麼。
司寒墨沒有進去打擾,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落在那對身影和那個歪歪扭扭的城堡上,眼神復雜難辨。
陽光透過窗戶,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房間裏的溫暖氣息,似乎也悄悄蔓延到了他的心底。
他不知道這份平靜和溫暖能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蘇晚的母愛會帶來怎樣的變數。
但至少此刻,他只希望讓這份難得的溫馨,能爲了樂樂多停留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