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地下石窟目睹那驚悚的“衣冠葬”與傀儡起身後,沈玉奴一連數日都心神不寧。柳太醫的邪術、徐晚娘的狠毒、以及姐姐遺物落入魔掌的危機,如同層層蛛網將她越纏越緊。而頂層蕭徹的瘋癲,也在這壓抑的氛圍中變本加厲。
他不再滿足於對着血畫囈語,開始瘋狂地布置喜堂。
醉春閣頂層那間巨大的廳堂被強行清空,掛滿了刺目的紅綢,貼上慘白的“囍”字,紅白相間,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蕭徹不知從何處翻出他當年未能與亡妻穿上的婚服,那嫁衣華麗依舊,卻泛着陳舊的黴味,鳳冠上的珍珠也黯淡無光。
他強行將沈玉奴擄至堂中,幾個被嚇破膽的侍女在他的厲聲呵斥下,顫抖着將那身沉重的嫁衣套在了沈玉奴身上。冰涼的絲綢觸感肌膚,激起她一陣戰栗。
“胭脂……今日我們終於要成婚了……”蕭徹癡癡地看着她,渾濁的眼中溢出一種扭曲的狂喜,他用冰涼的手指撫摸她的臉頰,力道卻大得留下紅痕,“你看,喜堂我都布置好了……都是你喜歡的……”
沈玉奴奮力掙扎,卻被蕭徹用浸過水的紅綢死死縛住手腕。紅蓋頭落下,遮住了她的視線,只能透過薄紗看到影影綽綽的、扭曲的人影和燭光。
賓客陸續被“請”來。皆是醉春閣裏那些眼神空洞、行動僵硬的傀儡妓子,以及一些面色尷尬、眼神閃爍卻不敢離席的權貴官員。沈玉奴瞬間明了,這些活人賓客,恐怕就是徐晚娘此番“冥婚”的真正目標——她的政敵。她借蕭徹的瘋癲行事,無論成敗,皆可推給一個瘋子。
喜樂響起,並非歡快的嗩呐,而是幽咽的簫笛,吹奏着不成調的、似哭似笑的旋律。
徐晚娘端坐主位,臉上掛着慈悲又無奈的笑容,仿佛只是在縱容一個可憐人的胡鬧。但沈玉奴透過蓋頭,看到她那雙精明的眼睛正冷冷掃視全場,如同毒蛇在衡量獵物。
兩名侍女端着托盤上前。托盤上,是兩支粗大的、雕刻着龍鳳呈祥圖案的喜燭。燭火跳躍,散發出一種過於甜膩的油脂香氣——那是人脂特制的“長明燭”!燭淚緩緩滑落,凝固成詭異的形狀。
另一名侍女端上合巹酒。酒液猩紅,在白玉杯中蕩漾,散發出濃烈的酒氣和一絲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鐵鏽味與墨臭——那是摻了蕭徹那方“血硯”中墨血的“鴛鴦釀”!
“一拜天地——”司儀的聲音尖細拖長,帶着說不出的陰森。
蕭徹狂喜地按着沈玉奴的肩膀,強迫她向下彎腰。蓋頭晃動間,沈玉奴瞥見席間幾位官員袖中寒光一閃!殺氣彌漫開來。
她心髒狂跳,被縛的手腕在袖中艱難地轉動,一支磨得尖利的銀簪從袖袋滑入掌心。這是她最後的依仗。
“二拜高堂——”
蕭徹拖着她又轉向徐晚娘。徐晚娘笑容加深,指尖輕輕敲擊着扶手,仿佛在等待着什麼。
沈玉奴的銀簪已悄然抵住了蕭徹側頸的血管。只需用力一刺,這瘋癲的將軍便會血濺喜堂。混亂一起,她或可趁亂脫身……
就在她即將發力之際,蕭徹卻突然俯身,將幹裂的嘴唇湊到她耳邊,用一種既狂熱又帶着孩童般委屈的語調喃喃低語:
“胭脂……你別生氣……我知道你冷……地底下好冷好孤單……”
“所以我給你找了個妹妹來陪……你看,她和你多像……以後我們三個……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她就在下面……等着你呢……”
妹妹?!在地下?!
沈玉奴渾身猛地一僵,刺出的銀簪驟然停頓!
蕭徹的瘋話,與她在地下石窟的見聞瞬間重疊!那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穿着嫁衣的前花魁“琉璃”!
難道……徐晚娘和柳太醫不僅僅是想毒殺政敵,他們還想借此冥婚儀式,完成某種更恐怖的、需要活祭和特定時辰的邪術?!目標可能就是被當作“妹妹”的自己?!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的驚疑不定中,她的目光透過紅蓋頭的縫隙,下意識地瞥向窗外——
只見漆黑的夜空中,倏地閃過一簇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光芒!那光芒劃過的軌跡,短暫地形成了一個奇特的標記!
那是姐姐和她之間另一個極少使用的、代表極度危險與緊急的暗號!
意思是:“地底,速離!”
暗號所指,正是她剛剛逃離的那個恐怖石窟的方向!
姐姐……姐姐的亡魂?還是有人利用姐姐的暗號在警告她?
但無論如何,這證實了她的猜測——地下有極其危險的事情即將發生!這個冥婚儀式,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夫妻對拜——”司儀拖長了聲音喊道。
蕭徹笑着轉過身,面向她,就要躬身。
席間,已有官員按捺不住,手按向了袖中的利刃!
徐晚娘的眼神也驟然銳利起來,如同即將撲食的獵豹!
沈玉奴再無猶豫。
就在蕭徹彎腰対拜的刹那,她猛地扯下紅蓋頭,並非刺向蕭徹,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銀簪狠狠擲向那兩杯猩紅的“鴛鴦釀”!
“啪!”
玉杯碎裂,毒酒四濺,如同潑灑開的鮮血,染紅了鋪着紅綢的地面。
“酒裏有毒!”沈玉奴用盡全力尖聲大喊,聲音刺破了詭異的喜樂!
刹那間,滿堂皆驚!
所有僞裝的和不僞裝的賓客全都愕然當場,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恐慌和騷亂!
“動手!”徐晚娘見狀,臉色劇變,厲聲喝道,再也維持不住那僞善的面具。
席間刺客亮出兵刃,混戰瞬間爆發!
蕭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住,茫然地看着碎裂的酒杯和混亂的場面,仿佛不明白他的“美夢”爲何突然破碎。
沈玉奴趁機猛地掙脫開紅綢,撞開身邊呆立的侍女,不顧一切地沖向通往地下密道的旋轉樓梯!
身後是兵刃交擊聲、慘叫聲、怒罵聲以及蕭徹崩潰的瘋狂哭嚎。
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裏!去地下!那個暗號在警告她,但或許,那也是唯一生路的方向!姐姐留下的線索,絕不會毫無意義!
華麗的嫁衣成了累贅,她一邊狂奔,一邊粗暴地扯開那些繁復的扣結,將象征噩夢的紅袍丟棄在身後黑暗的階梯上。
幽暗的密道入口,如同巨獸張開的口,等待着她的闖入。